省委学校要办一期市厅级领导干部培训班,马三思让马英杰参加,时间两个半月,说这是省里的意思。马英杰淡然一笑,不冷不热地问:“董事长知道不,他什么意思,我去合适不,别给咱吴都丢人了?”
“董事长舍不得你走啊,我更是舍不得。眼下吴都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李总经理要调走,你又要去镀金,唉,我都愁得不知怎么办好。可我不能坏你好事,省里点名,你说我跟董事长敢拦你么?”马三思这个时候做好人似的说着。
这话说的多雷人啊,明明是排挤,却要说成是镀金,好像机会多珍贵一样。还有,马三思的口气,完全是总经理的了,根本不是什么临时性主持工作。你听听,我跟董事长敢拦你么?都把自己放罗天运前面了。
马英杰笑笑:“好吧,既然组织上这么信任,我就光荣地去了。总经理还有其他事?”马英杰故意改变称谓,直接唤起总经理来了。
“别,别,千万别说光荣,等你镀完金,还等着你来领导我们呢。”马三思这话也不弱,暗中用力,明是玩笑,实则挖苦。马英杰不想跟马三思过招,很没劲。让他去党校学习,等于就是把他打发开,别坏他们的事。两个月后,能不能回到吴都,很难说,或许,从此他就离开官场了。一阵伤感袭来,马英杰有点坚持不住,赶忙站起说:“头有点晕,我先回去了,完了我把工作交待一下,按时去报到。”
“恭喜你啊,马秘书长,将来高升了,可要记得吴都哟。”马三思伸出手来,跟马英杰握了握,明着是要送客。马英杰不卑不亢说:“借总经理吉言,但愿我真能镀层金回来。”他把回来两个字重重强调了下,马三思脸上表情骤然就不那么好看了。
出了门,一股挫败感猛就涌上来,马英杰感觉脚下忽然无力,迈不动步子。从马三思办公室到他办公室,平时三分钟就到,这天他走了差不多一刻钟。
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黑暗,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莫名地会掉入一个深坑,你逃不出来,四周没有门也没有窗,外面光线虽在,但你看不到。周围没有一支可以用来支撑你的力量,你抓不到任何东西,徒伸着双手,就是抓不到。
马英杰感觉自己就到了这样的境地。这天他没在办公室久呆,坐了一会,拿起公文包回家。司机小汪要陪他回去,他拒绝了,跟小汪说:“安心工作吧,表现要积极,也不要被别人的脸色吓住。”小汪听得有些不明不白,他还不知道马英杰要去党校。马英杰亲切而又温和地拍了拍小汪的肩,说了句让小汪更摸不着头脑的话:“好好干,这是五楼,五楼上去是六楼,上面还有七楼,这楼好像一共十八层吧。”,!
是如此想的。可是这不证明,就要去牺牲无辜人的生命,而且是这些弱势群体的生命。面对这些弱势群体,马英杰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同情他们,不去帮助他们。
第209章
马英杰正想回应罗天运,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罗天运办公桌头上的电话猛地叫响起来,声音很急,罗天运看了一眼,没接,还想往下说,手机又响个不停,这才停下话,一把抓起电话,喂了一声。还没说上两句,罗天运脸色大变。
“什么,跳楼了?一群混帐,你们简直就是饭桶,那么多人看一个女人,居然让她跳楼,我看这烂摊子你们怎么收拾!”罗天运暴跳般地吼着,怎么怕什么就发生什么呢?真是一波未停,一波又起。这样的吴都,罗天运还能说什么?还能对朱天佑董事长交待什么?
与此同时,马英杰的手机也叫响,余杰向他报告了刚刚发生在医院的惨剧。
邱玉花跳楼自杀,摔成了一团肉酱。
马英杰和罗天运的一场争吵,因为邱玉花的跳楼而结束。邱玉花是从住院部六楼跳下来的,关于她的死,吴都后来出了好几个版本。集中起来,说法有两种。一种说,邱玉花忍受不了剧痛,太煎熬了,脸被毁掉又不及时治疗,等送进医院,整个头部都开始腐烂,耳朵都要掉下来,那份剧痛是受不了的,她是被痛逼死的。另一种说法,邱玉花想活,于是就自己求死。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着的,一开始没人想让她死,觉得她活着,坏事也坏不到哪里,顶多就是制造点小麻烦。有时候,人是需要一点麻烦的,什么麻烦也没,并不是好事。这是路鑫波在省人民医院跟马三思和一同去的何进军说的,马三思当时痛斥邱玉花,说压根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跳出来制造麻烦。何进军接话就说:“敢拿硫酸泼总经理您,反了天了,那天我就不该手软,破她一张脸,算是轻了。”
路鑫波叹一声,冲何进军说:“她就一小麻烦,不碍事的。”
何进军立即接过路鑫波的话说:“请总经理放心,有机会,我把这麻烦解决了。”
路鑫波当下摇头,跟马三思和何进军语重心长讲了一番,其中就讲到麻烦的辩证学。说有些麻烦看似很大,其实不然,有些麻烦看似很小,坏起事来却很彻底。人活着,不能一点麻烦也没,必要时候,是要有一些小麻烦还敲打自己的,免得太安逸,忘了危机。后来又讲到,真正困扰一个人前程的,不是那些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麻烦,而是谁也看不见但又真真实实存在着的,潜伏在麻烦背后的那些黑手,才是最致命的。
路鑫波用了黑手这个词。现在,这只黑手出现了。何进军认定就是马英杰,于是当机立断,跟谁也没请示,既不向马三思汇报也不向路鑫波的秘书小安子打招呼,直接来到医院,将值班医生还有护士打发走,把楼上值班的警察也支走,一个人对付邱玉花。邱玉花哪里还能受得住那份折磨,她的心已被重型卡车辗压过无数次了,早已脆弱不堪,稍稍再一折磨,就彻底垮了。
当然,吴都官方发布的消息不是这样。邱玉花出事不到两小时,马英杰被通知去开会,这次会议只有少数领导参加,马英杰一开始不在与会者范围,会议快要开始时,罗天运忽然让人通知让他也来参加。
“把马副秘书长也叫来吧,他可能对这事关心。”罗天运用冷得不再冷的口气说。
会上罗天运没说什么,有关邱玉花死亡的消息,是马三思向大家通报的。马三思用异常悲恸的音调说:“在恶性上访事件中企图自焚的邱玉花,经过多方抢救,伤情已有所控制。但在今天上午十时三十五分,邱玉花间歇性神经病突然发作,自己从六楼摔了下来,当场死亡。”
邱玉花被鉴定为间歇性神经病!马英杰的眼神跳了几下,旋即又熄灭,因为他看见,罗天运锥子似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马三思向会议大致说了说情况,又汇报了一下市政府对善后事宜的打算,然后目光对住罗天运,询问道:“董事长还有什么指示?”
罗天运出其不意地丢出一句:“这事还是让马副秘书长发表点意见吧。”
与会者的目光就都盯在了马英杰脸上。马英杰忍了几忍,最后沮丧地说:“既然是间歇性神经病,我还有什么意见发表的呢?”
罗天运晃晃悠悠地抬起目光:“大家有什么意见就发表在会议上,今天范围虽小,但也是市委召集的会议,如果形成决议,我希望大家就能遵守。不要会上不说,会后乱说,尤其马副秘书长。”
一个董事长把话说到这程度,意思已经明白不过了。马英杰心里卷过一股黄风,抬起的头又垂下,他知道,自己跟罗天运的关系,又处于极度地危险之中。
人跟人的关系是很复杂的,有些人看着是朋友,关键时候却会成敌人。有些人明明是敌人,关键时候又是很铁的朋友。生活中培养起来的感情可能是真感情,工作中建立起来的关系,只能是关系。这是很久之后马英杰才悟到的。在此之前,他始终坚持着一条,对谁好,就一门心思好到底,碰了钉子也不回头。
马英杰不怪老板罗天运。责怪别人永远是愚蠢者的做法,是败者的行为。真正的智者,永远在追问自己,会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会替别人先找到一个理由,然后再让自己解脱。能解脱了别人才能解脱自己,让别人背负十字架的人,自己永远在十字架之下。
马英杰想,罗天运所以如此坚定地将背叛罪名强加给他,理由无外乎两点。一,他应该永远跟在罗天运屁股后面,就跟当秘书时那样,做罗天运的影子,做消防员,就是不能做他自己。担任副秘书长后,马英杰角色发生变化,跟罗天运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这让罗天运无法接受。任何人都希望别人死心塌地为自己服务,而不想别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尤其权力场中。一日为臣,终生为奴,这是每个官员对下属的要求。二,罗天运可能更恨的,是他添了乱。没哪个领导希望部下给自己添乱,更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任期内捅出马蜂窝来。谁都希望平平安安把这届官当过去,当得舒心一点,当得风光一点,当得也体面一点。出点政绩不容易,就算出了,还要让上级能看得见听得到,还要让上级喜欢,肯定。但出错一句话,稍稍哪地方不注意,惹出事来,你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不管是罗天运还是李惠玲,都不希望吴都现在曝出什么丑闻,不管这丑闻牵扯到谁,曝了,对他们就不利。而马英杰坚持要做的,恰恰就是曝丑闻,曝内幕,而且目标直指路鑫波!
罗天运当然会愤怒,甚至认定,马英杰不是跟路鑫波过不去,是跟他过不去。要不,怎么会让马英杰去想,他是如何怎么当上副秘书长的?那话的潜台词,不就是马英杰是他罗天运一手提携起来的,马英杰这样做,等于是恩将仇报!
“我是恩将仇报么?”马英杰在自己人品面前重重打了个问号!可是邱玉花的死再次将马英杰推到一个危险的境地,以至于让他来不及细细梳理跟罗天运的关系,情势变得非常恶劣,逼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抉择,让步妥协,还是孤注一掷?
似乎没有哪次选择比这更艰难,马英杰知道,如果一意孤行下去,自己将会彻底背上背叛的骂名,成为官场另类。而每一个官场中人,都不想让这个圈子“另类”。只要被贴上“另类”这个标签,你将在官场寸步难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为规则是大家制定的,需要大家遵守大家呵护,你今天越界就意味着明天照样可以越界。有谁愿意跟越界者为伍?
没有!官场说穿了下得是一盘棋!马英杰快要犹豫快要放弃了,他不想做另类,不想被人强行贴上标签,更不想被人踢出局。他的志向在官场,目标也在官场,梦想更在官场。但是邱玉花死了!这个事实横堵在他面前,让他无法穿越无法回避。这个晚上,马英杰悄悄溜到医院,站在那幢楼下。月光惨淡,吴都的月光好像从来没这么惨淡过。马英杰印象中,月亮要么被阴云遮住,要么就坦坦荡荡跳出来,将干净纯洁的光洒下来。这晚的月亮却像个昏昏欲睡的老人,一点醒着的意思都没有。
现场已被他们打扫干净,他们做起这些事来简直轻车熟路,瞬间工夫,就能把一切掩盖掉。但是那滩血还在,他们没来及清理,或者他们认为,不需要清理。马英杰站在那滩血前,心阵阵发痛,感觉那血不是邱玉花的,是从他心里汨汨流出的。她死了!马英杰喃喃道。邱建平几个被关了起来,还在接受调查,钱富华的儿子原又回到了监狱,已经作出的减刑规定被收回。他们玩这些就跟玩牌一样轻松自如,一点不在乎该遵从什么程序。其实程序就在他们手里,程序在权力面前,不过一张废纸。
而所有这些,都是因他马英杰所起,如果他不动那心思,不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是罪人,是眼下吴都最大的罪人。他必须赎罪,否则,会一世不安!
第2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