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她生下——或者说还没生下便注定要抛弃的孩子。
她本来想要避开的,然而鬼使神差一般,她的脚主动走向他。
初见她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然而外边六公主找来的声音令他无暇多想,程柳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在躲着别人,他点了一下头。
知道不应该,可是程柳还是立即伸出手说带着他去躲——他没有将手递给他,不过倒是让她带了路。
好不容易躲开了六公主,程柳送他出来,他却有些惊慌未定没有立刻离开,问他为何要躲着六公主,他抿了抿嘴,没有作答。
稚嫩的脸上,却是戚惶。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然而还没碰到,便被他躲开了,他急忙起身落荒而逃,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她的手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才收回来,看着自己的手心,怅然若失。
是她奢望与逾矩了……纵然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名义上终究不是她的孩子——她没有资格,她不配。
她以为那一面大概就是唯一的一面了,然而过了几日,他又来了。
这一次不是被人追着慌不择路,他是专程来的。
他来了却不做什么,就默默看着她,可是一旦她靠近,他便又逃开了。
来的次数多了,他便开始与她搭话,问她是谁——她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是被贬到此处的宫女——她当然不敢说实话。
她知道自己不该见他,然而每每还是忍不住。
她终究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每当她靠近他,他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或许是血脉天性的缘故,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她、来见她,可即使是血脉天性,也治不好他的病——他无法亲近任何人,尤其是女性,尤其是宫女。
了解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之后,她满心的懊悔与心疼,可即使是懊悔和心疼,她也不能、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短暂的、偷来的、与他相处的片刻。
他的“病”最终还是被陛下知道了,不过陛下并未做什么,似乎是听之任之——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惩处徐露——陛下舍不得的。
可是陛下对徐露似乎也开始失望了。
陛下将那孩子从徐露身边带离,不让徐露再插手那孩子的教养,徐露不愿意,最后陛下禁了徐露的足。
所有人都说,徐露失宠了。
徐露也这样觉得。
那孩子跟着其他皇子一道读书,跟六皇子交好,甚至跟宁家的女儿定了婚,程柳以为,事情终究会变得好起来。
然而并没有。
几个年长的皇子叛乱,死伤牵连无数,宁家也在其列。
可宁家参与不多,罪本不至于此,可是沉寂几年的徐露不愿,她要陛下重惩宁家,她逼着陛下重罚宁家——全然不顾宁家与她是姻亲……反正那孩子也不是她亲生的。
她闹得太过,陛下最终妥协。
宁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子皆被流放,女眷和未成年的男子沦为官奴。
程柳不知道徐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后来知道了。
徐露亲口告诉她的。
那一夜,徐露来见她,事隔多年,徐露依旧是放不下当年之事,那一夜徐露歇斯底里说了很多话,程柳却只记得几句——
“你是我的奴仆”“生来卑贱”“奴仆生的孩子也一样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