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子瞪了副官一眼,挥挥手,副官悄没声地退出去了。他命佐艺子为王文琪的杯中添水。佐艺子添罢水,刚想坐在王文琪身旁,老鬼子将她也挥出去了。
“王,你的,仔细地看看。”老鬼子向王文琪伸出了双手,手心朝上,两条手臂很放松,平常又随意的那么一种伸法。
王文琪垂下目光看一眼他的手,旋即抬起头,望着老鬼子的脸平静地说:“太君,我不会看手相。”
老鬼子微微一笑:“我的,手相的不要你看。我的手,我这双天皇军人的手,你的应该,印象大大的。”
王文琪迷惑地愣了愣,也伸出自己的一手,轻轻抓住了老鬼子右手的四根手指,心想不是让我看手相,那么就是让我观手诊病,进一步试探我的中医修行呗,这有何难呢!我就当你是一个病人,继续为你诊诊病呗。
他又垂下目光,刚欲细看老鬼子的右手,不料老鬼子将手迅速一翻,不知怎么一来,自己的右手反被老鬼子紧紧抓住了。
他吃惊了,抬起头疑问地看老鬼子的脸。
老鬼子却闭着双眼了,一边的嘴角仍浮现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王文琪也不动声色地使暗劲儿,欲抽回双手,却哪里抽得回去!两个较了几十秒钟暗劲儿,老鬼子忽出左手,抵住了王文琪左腰部,不待他有什么反应,但听嗨的一声,已被盘腿而坐的老鬼子举了起来,从头顶摔到背后去了。
副官和佐艺子听到大的动静,一前一后进屋了。副官在前,握着手枪。佐艺子在后,一脸惊慌。
老鬼子哈哈大笑。
王文琪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动不动,也不哎哟,死了一般。
佐艺子显然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以手掩口,哧哧地笑。
副官却仍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也仍握着枪,大步跨到王文琪身边,踢了他一脚,喝问:“你的,什么企图的干活?!”
王文琪缓缓坐了起来,晃了晃头,谁也不看,径自苦笑道:“太君和我开玩笑。”
虽然是木板地,但却没摔疼他哪儿,只不过受了一大惊吓,心怦怦乱跳。身体落地时,头与地板咚地相磕了一下,有点儿晕。
老鬼子盘着双腿向他转过了身,如同磨盘转了半圈,看着王文琪问:“王,摔疼了没有?”
王文琪也盘腿坐定之后,迎视着老鬼子的目光,平静地说:“太君,幸亏您手下留情。”
老鬼子就又哈哈大笑。
副官的神经这才松弛了,将手枪插入枪套,走到老鬼子背后,叉着双腿,双手叉腰看着王文琪也幸灾乐祸地笑。
老鬼子举起右手,反向挥了挥。
副官与佐艺子互相看看,都又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老鬼子大声说:“门的,关上。”
双扇的对开门就被关上了。
老鬼子声音更大地说:“偷听的,不许!”
副官的皮靴和佐艺子的木屐走动之声在门外渐远。一会儿,他俩的身影从窗前走过。
老鬼子的目光注视在王文琪脸上,自己脸上仍保持着微笑。王文琪迎视着他的目光,装出一副傻兮兮的样子也笑。
老鬼子推心置腹似的说:“你的,不要生气。开个玩笑的,可以。人的,长期不开玩笑的,大大地不行。”
王文琪点头道:“太君,我理解。”
他确实理解,在这处日军军营里,没人敢跟对面的老鬼子开什么玩笑的,那结果将肯定是自讨苦吃嘛。即使他主动跟哪个下属开玩笑,下属也不敢因而就放肆啊!何况他也不会经常跟下属开玩笑的。他得在下属面前时刻保持不苟言笑的威严,所以他必经常感到寂寞。虽然有佐艺子可以随叫随到,为他唱唱歌、跳跳舞,以解其闷,但谅那佐艺子也只敢在他面前撒撒娇、卖卖嗲罢了,肯定同样不敢当他想开玩笑时,便没大没小、没深没浅地互相逗弄的。就好比一个人想下棋了,别人都不跟他真下,都一味让着他下,那棋下得还有意思吗?也就只有不下。
王文琪还明白,老鬼子刚才突然对他来那么一手,也并不完全是跟他开次玩笑,而是为了使他明白——即使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之下,如果他突然发起攻击,那肯定是不自量力的事。
他正这么想着,老鬼子的双手,又手心朝上伸向他了。
他语言乖巧地说:“太君,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吧。刚才那样的玩笑,我经得起一次,恐怕经不起二次的。”
老鬼子笑道:“玩笑的不开了。我的手,你的看出什么来,要老老实实地,讲给我听。”
于是王文琪只得再次轻轻握住他的四指,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起来。看罢手心,托住手背看手指肚。之后,将老鬼子的手翻过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手背、手指甲。
老鬼子的手挺大,五指粗长。肉很厚,也很硬,指根有一排茧子。不过,皮肤却保养得很好。男人到了他那种年纪,不论哪一国的男人,手背的皮肤一般会变得皱巴巴的。老鬼子的手却不同,手背的皮肤挺光滑,没皱没褶,中年奶妈的手似的。
王文琪看罢老鬼子左手,接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老鬼子右手,同时觉得不可思议——那么样的一双手,那么一个干巴瘦的老鬼子,盘腿大坐的,刚才却将自己举过头顶摔到了背后,不是亲眼所见,十之八九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