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的嘶鸣声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成为了今天夜里唯一的声响。大火旁边,还年轻的张清之跪在地上不停抽泣。衣着朴素的妇人用尽全力伸出手抚摸张清之的脸庞,她是多么想见到自己孩子成家立业的那天啊。
“清儿,要照顾好自己,我和你爹不能继续陪你了。”妇人的下半身已被鲜血染红,再无气力的她只能挤出笑脸尽量不让自己的儿子太难过。
“娘,你别走,娘……”张清之双手颤抖抓住妇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在真切感受到死亡将近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张清之这才觉得自己多么弱小。
白衣人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默默无声,只是静静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富家子弟。
任由张清之如何呼唤,妇人的生命都已走到尽头。半刻钟后,伴随着一阵阵哽咽声妇人辞别了人世。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张清之瘫倒在地上,两眼空洞的他连挣扎的想法都不在有了。
看到这一幕,白衣男人缓缓走近在张清之的身前一言不。
“我想报仇,你能教我法术吗。”
张清之沾染着鲜血的双手向上托举起来,像是乞丐般祈求着来自白衣男人的恩赐。
“求求您……”细若蚊声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溢出,看着脚下的张清之又看了看几步之外的两具尸体,剑仙那充满威严却又带着怜悯的声音在张清之头上响起。
“站起来。”
闻言,张清之一愣。
剑仙见张清之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不要求任何人,站起来。”
张清之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次跌倒在地。
见此情形,剑仙默默弯下腰朝着张清之伸出了手。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一位神灵愿意正视人类的苦痛与弱小,也从未有过神祇愿意分散自己的力量传道于世间。
但在此刻,当张清之满手的鲜血沾染了剑仙的白衣之时,冥冥之中的宿命便开始转动。
张清之紧紧抓住了那只手,此时的他像是溺水的旅人一般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
温柔如风般的声音自张清之头顶传来,张清之仰起脸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庞。
那张脸上挂着与张清之一般无二的泪痕,男人的额头青筋暴起,即便是如此愤怒男人仍是对着张清之露出微笑道:“答应我,为了天下太平行使你的力量。”
张清之看着男人矛盾的表情,一时间竟也忍不住的泪流出来。只见他借助着剑仙的力量爬了起来跪坐在地,只听茫茫火海中有人大声宣誓着:“红尘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动;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里。此身此心只为锄强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决,需为万世开太平!誓言若有违背,人神共诛永不得轮回!”
化作火海的皇城中,就连天子也在火焰里葬身,此时却有一个年轻人站在火焰之上脚踏妖魔的尸体,手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而作为最初的火之息的使用者之一张清之在大战结束后开创了凤鸣宗,后来的日子里张清之屡次前往镇妖石下稳固封印。张清之的后三十年几乎从未离开镇妖石,这位人间火法第一人的老修客最后战死在一次封印松动的魔族暴乱之中。
而张清之当年在火海中与剑仙借取力量时所立下的誓言,则成为了凤鸣宗每一代嫡传弟子进入祖师堂时必经历的宣誓。
眼下,张清之看着挣扎的张岚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一样是那般弱小,一样是如贱草般无人在意。
只是凤鸣宗嫡传才知道的宣誓词,他是如何知晓……
瞬间一个想法如雷劈般击中了张清之,张清之愣在原地不断喃喃:“难道说……难道说……”
李修真青年时喜游历山河,在一次游历至徽州宛陵城时正赶上暴雨。宛陵城内那条长江支流水位三日之内连涨数十米,大半个宛陵城均被洪水所波及。所到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黄泥所造土屋更是被洪水一冲即溃,无数人流离失所只得抱着家里仅剩的些许财务和一家老小躲到高处的山林里。
宛陵城没有妖魔需要镇压,自然没有守护者存在能够平衡水患,那时夜清风也未造起江南大阵,徽州地区的诸多城市每年都会反复这流离失所的场景。
李修真远远看见一个小男孩奋不顾身的扑进水中只为救下被洪水裹挟的一个小女孩。
人难胜天,大自然的力量终究是难以抗衡,小男孩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女孩被水一次次盖过头顶最后消失不见。
李修真看着几个成年人费了不少劲才把小男孩救了回来,却没想到那男孩一醒来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怎的也哄不好。
都是天定的劫难,生也好死也罢,顺势而为罢了。
李修真转过身去,小男孩的哭声却仿佛有甚魔力似的远远的传入到李修真耳中。
听见哭声,李修真这才回眸瞥了一眼那个男孩。
这时李修真才看到在小男孩身上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正和这满城的洪水相抗衡。
这是充满了活力和未来的火焰,是明知不可敌却仍要向前搏命的愚蠢举动。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眼过后李修真却再也挪不开步。
宛陵城记中有一行小字,约二十年前曾有一位黄袍道人在水患蔓延时,从那座诗仙题字的山峰之上摘取了孤字与云字化作无边云海救回了无数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