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甄洪撩起长袍的下摆,竟对着安吉,缓缓跪拜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一旁的裴煊目瞪口呆。
安吉那双原本混浊、呈现出青白二色的眼珠里,此刻竟罕见地滚落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他连忙上前,双手用力将甄洪搀扶起来。
“甄先生!万万不可!”
“当年若非先生在岐州施以援手,我安吉……怕是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先生于我父子,恩同再造!”
“只可惜……可惜阿耶他……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提及那位“阿耶”,甄洪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带着明显的悲痛。“唉,当年之事,不提也罢。”
安吉擦去眼泪,脸上旋即露出几分近乎癫狂的亢奋。
“索性!索性还有三日!筹谋多年的大计,终于……终于要实现了!”
甄洪点了点头,伸手搀扶着激动不已的安吉在一张矮榻上坐下。
“今日,我便为你拔除此疾根源,使你重获清明。”
“坐好,我为你施针。”
安吉依言坐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赖,看向甄洪的目光充满了孺慕之情。
甄洪从随身携带的针囊中,捻出一枚细长的金针。
草庐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烛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
烛光跳跃着,映照在金针之上,反射出耀眼却冰冷刺目的光芒。
裴煊站在一旁,屏息静气,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甄洪的手法依旧那般精妙绝伦。
认穴之准,行针之稳,捻转提插之间,行云流水,堪称登峰造极。
金针在烛光下闪烁,精准地刺入安吉眼部的特定穴位,而后微微捻动。
裴煊的心,却随着那金针每一次的颤动,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套“金针拔障”之术,乃是甄洪的独门绝技。
据闻非其亲传弟子,不得窥探其中奥秘。
所谓的针,其实更像是一种名为“鈚”的工具,薄而锋利,如同微缩的剑刃。
施术时,便是用这鈚,小心翼翼地划开遮蔽瞳孔的白翳。
甄洪之所以被尊为“针圣”,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门神乎其技的针拨白内障之术,亦称“金篦术”。
此术可使患有圆翳内障(白内障)之人,如发云见日,重获光明。
安吉此行潜入长安,除了执行那颠覆性的计划,显然也有求医治病的目的。
只是,他为何早不治,晚不治?偏偏选择在火烧麟台、身份近乎暴露的这个关头,才来寻求甄洪的治疗?
豁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裴煊的脑海。
他猛地心头一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时间在寂静的草庐内缓缓流逝。
烛火噼啪作响。
终于,甄洪收起了最后一根金针。
他轻轻舒了口气,声音温和地问道。
“感觉如何?”
安吉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