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天愈发冷了。
贺景春从太医院回府,刚掀了棉帘进屋,就见贺景时披着石青大裘坐在暖炉边,铜火盆里的炭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暖烘烘的。
"可算回来了!"
贺景时忙起身迎上去,忙用手摸了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是在脸颊上不住的摸来摸去,却发现有些许热,不禁蹙着眉唠叨:
“哎呀,这都几日了还烧着?夜里可还咳得撕心裂肺,睡不安稳?我给你买的陈皮泡了没?我让福安炖的雪梨蛊,你可曾按时吃?”
贺景春任他摆布,见月壶端来热茶,茶盏是绘着折枝梅花,氤氲的水汽里泛着淡淡的陈皮香。
贺景春喝了一口,往白泥小炉上续了炭,煮水沏茶时笑道:
"第二日一早就给师父看过了。"
他将茶汤倾入海棠式茶盏,然后递给了贺景时:
“就是咳几日,不碍事的,这事再翻出来可讨不了好处。横竖祖母已经气消,大不了之后请安的日子我抱恙不去就是。”
贺景时接过茶盏摇头,琥珀色的茶汤在杯里晃了晃,叹道:
“你倒是心宽,前儿橘清来找我,说你在祠堂受了冻,我让你大嫂去打听,才知老太太算计得何等精,也难为你了,要是你敢露出什么难看脸色,祖母的性子必是要一个孝字压过来,只怕你又有的罚。”
正说着,丰年端着个黑漆食盒进来,盒里码着四色点心:“三爷,这是小厨房新做的核桃酪,趁热用些。”
贺景春端了上来,摇摇头:“我就是知道祖母的性子,所以忍完也就无事了。”
贺老夫人一向目光短浅,只看中贺家门楣荣耀,就连白家出事时,也时常帮亲不帮理。
贺景昌和贺景明已经考完回来了,累得只窝在院子里睡觉,贺老夫人便命二夫人在冬至时好好摆一桌席。
等贺景时走了后,丰年进了书房,贺景春边咳嗽边剪了灯芯,丰年忙进去帮忙,又拿玻璃罩着,这才退下。
贺景春却是无心再看书,只盯着玻璃灯瞧。
贺景时刚才告诉他,自从贺景嫣封了妃位,许多户人家得了消息后要来求娶贺景媛。可毕竟她的年纪大了,是以求娶的大多要么是高门户的妾室,要么是继室续弦。
可她如今没得挑选,主导权都在二叔那里。
贺景时只说祖母和二叔叔对高门大户的人家感兴趣,其中就包括了封家和池家。
封家则是定远将军府的封家,来求娶的是他家的二爷,如今也在刑部有官职,今年三十,原配夫人病故,留下年幼的一对儿女。
封家如何贺景春并不知道,可池家他却是很清楚,正是之前调戏过贺景春的池熹就是靖海侯池家。
贺景春当时听到这两户人家的时候十分吃惊,只在心里暗叹贺景嫣封妃给贺家带来的好处竟是如此实在。
要换在以前,这两家可是贺家想都别想的存在。
贺景时今日去派人打听了这两家,封家二爷为人不错,却听说生得豹头环眼,笑起来能吓跑孩童,是以并无多少人家想要把自家女儿嫁过去。
而池家是替池熹求娶的,池熹和贺景时差不多大,考了几回也没考上,只等着日后荫封罢了,只是这些年来行径愈发乖张,还敢纵仆行凶。整日泡在秦淮河畔的画舫里,听闻屋里养着的美婢妾室比戏班子的行头还多。
他没成亲就有妾室了,很少有人家会把自己女儿嫁过去,所以他到现在一直没娶亲。
也不知道二叔叔会选谁,不过横竖也不关他的事。
很快就到了除夕,已经降了几场大雪。
那雪粒似碎玉屑般簌簌落了整夜,天明时贺府青石板路上早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贺府的大门前早支起朱红漆架,小厮们踩着梯子挂了灯,灯上绘着麒麟千春的图样,绢面在寒风中微微鼓荡。
门上的旧桃符已换成新的,黑底金字写着“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墨迹未干,散发着松烟墨的香气。
西廊下的几个家丁围在铜火盆边烤火,旺儿掰着冻硬的柿子饼,忽的听见角门响,见三老爷的长随阿玉抱着一摞门神画像进来,便堆着笑招手道:
"阿玉哥,今年的门神可是秦琼尉迟恭?"
阿玉将画像往火盆边一放,烤着冻红的鼻尖道:
"可不是?昨儿我见库房里还有金箔洒的麒麟送子图,想必是给大奶奶房里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