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鸣余波在深渊上空回荡,悬空寺平台如同被上古巨神狠狠践踏过。烟尘浓得化不开,裹挟着碎石粉末与刺鼻的硝石硫磺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崔钰单膝跪在蛛网般碎裂的青石板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出灼热的血腥气,眼前阵阵发黑。他勉力抬头,青金双瞳穿透翻卷的烟尘,死死盯住魃父如巨岩般坠落的深渊方向,又艰难地移向九天之上——那道撕裂苍穹的橘红流光来处。
那绝不是寻常陨星!
在她撕裂空气,精准轰中魃父背脊的刹那,崔钰那被冰火本源淬炼到极致的目力,捕捉到了难以言喻的一幕:流光核心,竟是一个蜷缩成团的小小人影!
烟尘深处,那巨大的撞击坑边缘,碎石簌簌滚落。一只沾满黑灰的小手,猛地扒住了坑沿的断石。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异常敏捷地一撑,整个人便跃了上来,稳稳站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尘埃渐落,显露出她的身形。
约莫**岁年纪,一身原本应是鲜亮的鹅黄衣衫,此刻却被高温灼燎得焦黑破烂,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肤。乱糟糟的头发像被燎过的鸟窝,几缕发丝倔强地翘着,小脸上更是东一道西一道的黑灰,活脱脱刚从灶膛里钻出来。
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熔炼的赤金,此刻正燃烧着纯粹的怒火。
她左手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块外面糖纸有些黢黑的琥珀色麦芽糖。
“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我大师兄?!”
稚嫩清脆的童音陡然炸开,带着一股子蛮横的野性,瞬间撕裂了悬空寺死寂的余韵。她一手叉腰,另一只拿着麦芽糖的手直直指向魃父坠落的方向,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砸得我好痛!糖都快化完了!赔我!”
深渊之下,乱石堆猛地炸开!
魃父那山岳般庞大的身躯轰然站起,碎石如暴雨般从他虬结如古树疙瘩的肌肉上滚落。他浑身覆盖的赤褐色岩甲碎裂大半,露出底下熔岩流淌般的暗金肌理,后心处更是血肉模糊一片,残留着被恐怖冲击灼烧出的狰狞焦痕。
他猛地抬头,熔岩般的金瞳爆射出凶戾无匹的光芒,直刺平台边缘那个小小的、不知死活的身影。那目光,足以让元婴修士心神崩裂。
“小东西!你找。。。。。。”
“死”字尚未出口,却在看清那张沾满黑灰的小脸的瞬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魃父庞大如山的身躯,极其突兀地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弥漫的硝烟,散落的碎石,远处青铜古钟低回的余音,连同慧觉大师低垂的眉梢下那骤然收缩的瞳孔,明心禅师枯瘦手指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一切背景都在魃父凝固的视线中模糊褪色。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巨钉狠狠楔入,死死钉在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
那双燃烧着赤金怒火的眸子。
那倔强地抿着,微微向下撇的唇角。
那眉骨之间,隐隐透出的一种与生俱来,仿佛大地般难以撼动的执拗轮廓。。。。。。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奇异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魃父的四肢百骸。这悸动如此微弱,如同深埋地心的岩浆在极深处的一次脉动,隔着亿万年的岩层,几乎难以察觉。然而它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熔岩般的金瞳深处,那足以焚灭万物的暴怒凶光,如同被浇了一盆来自亘古寒渊的冰水,瞬间摇曳,又黯淡下去。
一种混杂着茫然、惊疑和某种他自己也未曾理解,却本能想要靠近的奇异暖流,悄然蔓延。像一粒沉睡亿万年的种子,在坚硬如铁的心壳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像。。。。。。太像了。。。。。。
像他无数次在孤寂熔岩海中,用神念一遍遍描摹,一遍遍思念的那个模糊轮廓——那是他陨落的妻子,在神魂消散前,以最后残存的意志,烙印在他意识深处,关于他们未曾谋面女儿的唯一想象!
“女儿。。。。。。?”&bp;一个几乎被遗忘,被深埋于熔岩与岁月之下的称呼,带着灼热的岩浆气息,在魃父庞大的胸腔里无声翻滚冲撞。
但残存的理智如同冰冷的铁砧,瞬间砸落。
不对!气息太微弱!血脉的感应若有似无,仿佛隔着无尽时空的迷雾!眼前这小丫头片子,力量气息更是古怪,带着一股子。。。。。。让他本能觉得格格不入的甜腻?与大地脉动熔岩核心的纯粹蛮荒截然不同!
即便心头那点异样挥之不去,魃父巨大的头颅依旧缓缓抬起,熔岩金瞳锁定了那个站在坑边,依旧气势汹汹的小不点。凶威重新凝聚,只是那滔天的杀意,终究是莫名地泄去了七分。
“小古怪,”&bp;魃父的声音低沉下来,如同地底熔岩河的闷响,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报上名来!你又是什么人?!”
“古怪你个头!”&bp;糖魃小眉毛一竖,赤金瞳孔瞪得更圆,毫不畏惧地迎着那两道熔岩般的目光,手里的麦芽糖直指魃父巨大的鼻子,“打了我大师兄,弄脏了我的糖!你就是最大的古怪!大个子,赔糖!”&bp;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股不讲理的蛮横。
“大师兄?”&bp;崔钰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响起。
糖魃闻声,脸上那副对着魃父张牙舞爪的凶悍表情瞬间冰雪消融,变脸之快令人咋舌。她猛地转身,赤金瞳孔里的怒火顷刻间被那纯粹如亮晶晶的欢喜取代,像两轮骤然跃出地平线的小太阳。
“大师兄!你醒啦!”&bp;她欢呼一声,迈开小短腿,全然不顾脚下碎石嶙峋,炮弹般冲了过去。动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流。
眨眼间,她已经扑到了单膝跪地的崔钰身前。没有丝毫犹豫,那只沾着糖渍和黑灰的小手,就朝着崔钰满是血污的脸颊伸去,似乎想摸摸他惨白的脸,又像要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崔钰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那双赤金眸子里的关切是如此的纯粹炽热,竟让他油尽灯枯的心神微微一暖。
“大师兄不怕,师父让我来帮你啦!这个坏蛋大个子交给我!”&bp;糖魃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奶气的得意,小脸凑得很近,崔钰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焦糊味和淡淡麦芽甜香的气息。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那块琥珀色的麦芽糖,边缘已经融化得黏糊糊的,还沾了些她手心的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