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缕缕月盈波,蛙鼓池塘闲和’,”煜明指着随风飘来的荷香,“这‘闲和’二字最妙,蛙声不是聒噪,而是与月色、荷香应和的闲章。”他想起去年夏夜,两人在荷塘边煮茶,子谦用荷叶做杯,茶水里都浸着荷香,那时的蛙声似乎还在耳边。
子谦放下竹网,从袖袋里掏出张宣纸,上面是新填的《西江月》:“后半阙总觉得涩,‘旧念悠悠心锁,新愁淡淡眉蛾’,你说这‘心锁’用得是否太重了?”
煜明借着萤光细看,纸上的墨色在幽暗中泛着微光。“不重,”他沉吟道,“你看这流萤,明明是夏夜的热闹,却偏偏让人想起旧事。就像去年我们在‘观星台’看流星雨,你说每颗流星都是时光的碎片,现在想来,可不就是‘旧念悠悠’?”
子谦沉默片刻,往玻璃瓶里又放了几只流萤:“前几日收到岭南友人的信,说那边的凤凰花开了,忽然就想起三年前我们一起下江南,在苏州拙政园看的那株古莲。”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当时你画莲,我题诗,说好每年都要去看一次……”
荷塘里的蛙声忽然停了,只有流萤的光还在不停地闪烁。煜明知道子谦想起了那位远游的友人,就像他此刻也想起了去年夏夜,三人在荷塘边秉烛夜谈的情景。时光像这流水,看似平静,却在不经意间带走了许多人。
“‘倚栏遥念意如何,风抚情思难卧’,”煜明指着词的下片,“这‘抚’字用得温柔,风不是吹,是‘抚’,像是在安慰思念的心。”他伸手轻轻摇晃玻璃瓶,流萤的光顿时纷乱起来,“其实思念就像这流萤,看似微弱,却能照亮心底的角落。”
子谦忽然笑了,抓起一把绿豆糕碎屑撒进荷塘,立刻有几条红鲤跃出水面:“你说得对,‘情寄素笺深裹’——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一封信,一首词,也能把情意裹得严严实实。”他站起身,将玻璃瓶挂在柳树枝上,“走,我们去小筑里点上灯,把这半阙词写完。”
两人沿着荷塘往小筑走,身后的萤光与月光交织成一片朦胧的纱。煜明回头望去,见那挂在柳树上的玻璃瓶像个小小的灯笼,流萤在里面飞舞,仿佛封存了整个夏夜的星光。他忽然想起子谦曾说“词是时光的琥珀”,此刻看着这萤光,只觉得这话无比贴切——那些逝去的时光、遥远的思念,都能被一阙词凝固,在某个夏夜的风中,重新闪烁。
回到小筑,子谦点亮油灯,暖黄的光映在窗纸上。煜明看着子谦伏在案前改词的侧影,忽然觉得,友情就像这夏夜的流萤,或许会因距离而暂时黯淡,却永远不会熄灭,只待某个相宜的时刻,便会重新亮起,照亮彼此的心房。他取出“云麓词心录”,在《西江月》的旁边,轻轻写下:“与子谦夜坐荷塘,观萤光,忆旧事,方知思念本是人间常情,而能与知己共话相思,便是这长夜里最温柔的光。”
第三章秋暮雁归时的念情
霜降那天,云麓山落了今年的第一场薄雪。煜明抱着一摞刚从镇上借来的书,踩着冻得硬邦邦的落叶往家走,路过“望雁台”时,看见子谦独自站在台上,望着北雁南飞的方向,肩上落了几片未化的雪花。
“这几日雁阵格外整齐,”煜明走近,将手里的书往子谦怀里塞了两本,“你看那领头的雁,翅膀扇动的幅度比去年似乎小了些。”
子谦接过书,指尖冰凉:“今早数了数,比前日少了三两只,怕是途中遇了风霜。”他指着天际,雁群正排成“人”字,在铅灰色的云层下缓缓移动,鸣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像是谁在天边拉着破了弦的琴。
煜明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子谦的信,信里附着半阙《清平乐》,写的正是“秋霜渐染,枫叶随风敛”的景象。“你那阕词,”他从袖袋里摸出信笺,上面的墨痕在冷空气中显得有些发脆,“‘北雁南飞声渐远,天际暮云飘散’,这‘散’字让暮色有了流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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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谦接过信,呵了口热气在纸上,仿佛想让墨色重新鲜活起来:“昨日在枫树林里拾了些落叶,红得像要燃起来,可风一吹,就‘随风敛’了——不是凋零,倒像是把秋意收进了叶脉里。”他蹲下身,从石缝里捡起一片完整的枫叶,叶尖还凝着霜花。
“‘凭栏意绪难收,念情心底长留’,”煜明看着子谦手中的枫叶,想起他远在塞北的兄长,“去年此时,你兄长寄来的胡杨叶片,还夹在你那本《李义山诗集》里吧?”
子谦点点头,将枫叶夹进刚才煜明给他的书里:“前日收到他的信,说塞北的雪早已有三尺厚,军中的号角声在雪地里传得格外远。”他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我们在院里堆雪人,他总把胡萝卜安在雪人脸颊上,说那样雪人就有了血色。”
望雁台周围的枫叶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有几片红得透亮的叶子旋转着落下,擦过煜明的肩头。远处的雁鸣声越来越淡,终于消失在云层深处。煜明看着子谦望向天际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秋暮的思念,就像这雁阵,看似远去,却在心底留下了长长的轨迹。
“‘昔日欢颜如旧,相思无尽悠悠’,”他轻声念出词的下片,“你看这‘如旧’二字,把时光都写得温柔了——哪怕隔着万水千山,昔日的欢颜也不曾褪色。”他想起自己珍藏的那盒书信,里面有子谦从各地寄来的词稿,每一封都带着不同的风土气息,却都有着同样的温度。
子谦转过身,肩上的雪花已经化了,留下淡淡的湿痕:“你还记得吗?前年秋暮,我们在‘听松阁’煮酒,你说‘相思是开在时光里的花,虽不常开,却永远不败’。”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枫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枚用红绳串起的枫叶书签,“这是给你做的,今年的枫叶特别红,像要把整个秋天的情意都凝在里面。”
煜明接过盒子,枫叶书签触手微凉,却带着子谦掌心的温度。他忽然明白,所谓“望断暮山空候”,并非徒劳的等待,而是将思念化作书签、化作词稿、化作每一次共赏雁阵的默契。友情就像这秋霜中的枫叶,看似经了寒,却比春日的花更添了几分深沉的色泽。
两人在望雁台上站了许久,直到最后一只雁消失在云后,暮色渐渐浓了起来。下山的路上,子谦忽然指着一棵老枫树:“你看那树桠间,有个去年的雁巢,被霜打过后,倒像是谁用枯枝织的梦。”
煜明抬头望去,枯枝搭成的巢在暮色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确实像个悬在树梢的梦。他想起“云麓词心录”里还空着的一页,决定今晚要把这秋暮的念情,连同子谦的《清平乐》,一起写进那本渐渐增厚的笔记本里。
回到家中,煜明生起暖炉,取出笔记本。炉火映在纸上,把“清平乐·秋暮念情”的字迹照得微微发亮。他在词的后面写道:“与子谦共望雁归,观秋霜染叶,听鸣声渐远,方知思念是人间至深的情味。今录此词,既寄远人,亦记与友相伴、同历春秋的岁岁年年。愿此词心,如枫叶经霜,永不凋零;如雁阵归时,总有回响。”
窗外,云麓山已沉入夜色,唯有望雁台上的那棵老枫树,在霜雪中静静伫立,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守护着属于他们的四季词痕,和那些在时光中永不褪色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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