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唉声叹气,还说起祖父在辽王府做事时受到过的屈辱,一时抱怨声如洪水般袭来。
我整日无所事事,不但父亲,族中一些眼红我的子弟也开始阴阳怪气,直到一日祖母垂死,把我叫到床前,此时她已经认不得人了,只是不停叫着祖父名字,直到咽气,她也没能完整跟我说上一句话。
祖母葬礼并不隆重,但作为辽王府上的旧人,辽王妃派人送了挽礼,族中把这当做是一种荣光,管家过来答谢时,我跪在灵堂下首,那管家肥头大耳,神气的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我身上。我心情更加沉重了。他一个闲王府上的管家,不过仗了狗势的奴才,居然也敢对我藐视至此!
更可恨的是他用一种幸灾乐祸,又看似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堂堂翰林学士,什么时候轮到他这种贱婢造次了?
可即使这样的卑鄙小人我也得忍着,我压抑着愤怒没有发作,如果说被针对是一种痛苦,那么用那种怜悯的眼神更让我觉得可悲!
葬礼完毕,父亲时常顶着红肿的双眼示人,我没办法视而不见,他总爱喝酒,喝醉了又疯了一样哭着骂我,仿佛对我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一刻也不想要见到我。
我知他没了母亲心里伤心,但我何尝又不为祖母离去而难过?
:“昨日辽王派人来问,你回来这么许久,理应去拜会他才是。”
夫人王氏委婉提醒,既然辞官回来,我便知道要面对辽王,正好夫人贴心备好了礼,见到辽王时,他一如从前雍容贵气,也如从前一般对我热络客套,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他举止温文尔雅,甚至拉着我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听不出来有什么起伏。
从辽王府出来,见到了族中一个我叫五哥的堂兄在做门房,他见我与周安路过时对他并未注意,他一脸鄙夷地看向我,语气里很是不善:“哎呦!原来是张翰林呀!今日怎么有空拜见辽王来了?”
此人名叫张钊,由于祖父得旧辽王信任的缘故,他祖父那房便对我祖父一直颇有微词,今日见我落魄,不奚落一番实属不正常。周安看不得他狗仗人势,正想上前理论,再怎么说我也曾高中翰林,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再怎么样他也看不得别人欺辱我。可我却不愿与张钊计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便拉着他走了。
身后张钊倒也没有继续挖苦,回到家时周安还忿忿不平,我却劝他不要多事,只要一日辽王府不倒,张家人便要仰其鼻息过活,不要说从前祖父不明不白死在辽王府,就是如今张家子弟成为辽王府门前的一只看门狗,也会极力维护辽王的利益。
周安不懂这些,与他多说也无用,祖父当年在辽王府当差无故身死,只说是酒后突发恶疾,家族里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辽王府一点小恩小惠便可让张家人肝脑涂地,若让他们发现我父子俩心存不满,辽王在荆州一带势力极广,单单张家人便能让祖父身下一脉灰飞烟灭。这么多年来族里几位叔伯与父亲兄忍气吞声,我知道他们都把希望寄于我,只可惜我没用,没能替祖父沉冤昭雪,所以父亲骂我我只得默默受着,希望以此他能缓解心里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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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江陵那两年,夫人又给我纳了一房妾氏,辽王虽然派人传信相邀,有意让我替他做事,可夫人与妾氏又生了简修、允修,我子女众多,烦扰之事实在数不胜数,一次两次托词,辽王只道我被冗杂繁事困扰,加之我与旁人总说一些心灰意冷的话,辽王朱宪?便也暂时没有招惹我。
我落得清净,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叔父家兄弟又邀我参加各种江陵各大豪族的宴请。毕竟年少成名,我也曾侍奉过天子,虽辞了官,可我功名还在,那些士绅豪族也乐意给我几分薄面。
:“这位闫公子府上是江陵田主大户,闫老爷族弟如今在辽王府上内务,大理寺卿闫胥初闫大人就出身江陵宗族大户,闫家更是江陵数一数二的士绅;还有那李公子,他家不但在江陵商号众多,就是荆州也有李家的产业,在他旁边的芩公子家里是盐商…”
族弟张穗年仔细向我介绍宴席上各路人物,宴会主人郑栩祁显然是这里面的佼佼者,其他人我也一一拜会。毕竟豪族出身,他们即使有些人平时奢侈放纵,但江陵士族大多讲究教养,像这种公子哥一般从小家中就会延请老师教导,倒也没有让我这个翰林学子感到有什么不适。
闫栩祁年岁比我差了几岁,虽然年轻,但他的教养极好,举手投足间尽显分寸,然而在他看似温和的面容下,举杯敬酒时,那一群公子哥无一不诚惶诚恐,仿佛生怕敬酒迟了便把闫栩祁给怠慢了。
酒过三巡,公子哥们除了对我颇为恭维以外,对闫公子也赞不绝口,那一副副谄媚的样子,仿佛闫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天子我都见过,像闫栩祁这种地方地方士族之子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虽然他众人簇拥的情况下看起来排场不错,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一群纨绔罢了。
:“张大人赏脸,是栩祁福分,栩祁敬大人一杯!”
闫栩祁说罢向我敬酒,我淡然举杯,很快一杯酒下肚,酒气烧得我的脸庞红了一片,闫栩祁高兴拍手赞我酒量,我无奈笑了笑,若不是为了迷惑辽王,我也不至于跟这些毛头小子们一起喝酒。
闫栩祁见我如此赏脸十分高兴,挥手让家里舞姬跳舞助兴。
推杯换盏间,闫栩祁见我并不怎么热络,又提议唱诗作词,对于这些我早过了兴致的年龄,青词我熟,风花雪月歌赋我反而不太擅长,不过闫栩祁他们一群公子哥而已,凭我随意做诗也比他们强作词好不知多少。我随便作了一首诗,他们齐声恭维我,闫栩祁很快遣散宴席,或许他已看清我的无聊,与其听那些纨绔吟些附庸风雅的诗句,倒不如和我单独相谈。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闫栩祁要做些什么,只知道他有意与我结交,我见他知分寸识礼数,谈吐间也算是个妙人,便也乐意与他相交。
:“江陵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们都无趣得很!不若改天栩祁请阁下去荆州玩!”
闫栩祁摇着扇子,笑吟吟邀请我,完了还神秘兮兮跟我讲荆州城中繁华地方的酒楼花魁,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便推辞离去,他也不拦我,还送了我一柄玉扇,美名其曰玉扇赠我这个君子。
不出两年我跟城中大多数豪族都混了个脸熟,当然辽王之后邀请过我,我去了几次,闫栩祁也在其中,每次喝酒时他都有意无意回护替我挡酒,这也使辽王有些不满。有一次酒酣耳热时,辽王还想灌我酒,我照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辽王的客人一哄而笑,有些笑着笑着便出言不逊,说什么翰林学子不过如此!有调侃我酒量的,也有说我堕落的,总之或多或少语气有些嘲讽。我装作没听见,继续面带笑容接过来每一杯酒,辽王乐意见我窝囊的样子,我被他灌酒灌得天昏地暗,从前在翰林院时我几乎滴酒不沾,短短一个月,我便把过去几十年的酒都喝了,族弟穗年有时劝我不要再赴宴,省得每次都吐得不成人样,命都快喝没了,可我仍然每次都去,我不但去,而且酒量越来越好,哪怕把脾胃也喝伤了。
辽王见我识趣,更多宴请他的朋友与我,这些人中有荆州的名门望族,也有荆州各衙门的大小官员,我陪着他们喝到灯火通明,他们虽然仍然礼遇我,可醉酒调笑时,语气里都是对我的不屑。
每次醉酒都像一种煎熬,闫栩祁让我不要再去赴宴,或许他已看出了什么,但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不得不去接受。最后一次赴宴时,朱宪?也笑着劝我不要喝了,他说当年我的祖父就是因为饮酒过多,引发急症身亡,他可担不起谋害张家祖孙的罪名。
听到他提起祖父我微微怔忡,朱宪?立即警惕看向我,坐在我旁边的闫栩祁也暗暗放下酒杯,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宴席上齐刷刷投过来许多目光,我立刻惊醒过来,摇摇晃晃快要炸开的脑袋,我多想大叫跳起来指着辽王朱宪?的鼻子骂,骂他草菅人命,骂他人面兽心,更骂他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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