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八年腊月三十,石洲城迎来了五代乱世中难得的最后一个元日。
寒风依旧凛冽,刮过城头时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城外的晋军营盘,五千甲士也挂起了象征节庆的红绸,刁斗声比往日稀疏了几分。唐榕依拉泽端坐在中军帐内,面前案几上摆着李嗣源刚刚送到的密信——他亲率五万精锐,已至百里外的黑水峪,三日必到石洲!想到顾远那高傲的头颅即将被踩在脚下,想到乔清洛和苏婉娘那曼妙的身姿即将在自己身下承欢,唐榕依拉泽丑陋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
城内,顾府张灯结彩,朱漆大门上贴着崭新的桃符,檐下悬挂的红色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将府邸映照得如同白昼。仆从来回穿梭,端着热气腾腾的佳肴美酒;乐师在偏厅奏着喜庆的曲调,丝竹声飘荡在寒冷的夜空中。表面上,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元日盛宴。
然而,若有心人细看,便会发现这欢庆下涌动的诡异暗流。
正厅内,数十张案几呈"品"字形排开。顾远端坐主位,一袭墨色锦袍,金线绣着的狼头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嘴角噙着笑,举杯与众人共饮,眼神却时不时扫向厅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乔清洛坐在他身侧,华美的胭脂红襦裙衬得她肤若凝脂,产后丰腴的身姿更添几分成熟风韵。她怀中抱着熟睡的顾攸宁,时不时低头轻吻女儿光洁的额头,眼中满是母性的温柔。然而,那微微蹙起的柳叶眉,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今日府中的气氛,太奇怪了。
厅内,赤磷卫的核心将领们携家带眷,分坐两侧。墨罕魁梧如山的身躯旁,阿箬正轻声哄着怀中刚满半岁的小女儿。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巨汉,此刻眼中满是铁汉柔情,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婴儿娇嫩的脸蛋,仿佛在铭记某种触感。晁豪身边,已有身孕的林秀儿脸色略显苍白,却强撑着笑容为丈夫布菜。赤枭、铁鹰、铁狼等将领也各自带着妻妾,推杯换盏间,眼神却时不时交汇,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与决绝。
更令乔清洛心惊的是乞答孙乙涵等八十余名羽陵部战士。这些草原汉子平日豪饮如喝水,今日却异常克制,酒过三巡,杯中仍有余沥。他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主位的顾远,仿佛在等待一个信号。
"金先生,府中账目可还顺遂?"乔清洛轻声询问坐在下首的何佳俊。这位永远一丝不苟的谋士今日罕见地没有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眼中布满血丝,面前的酒杯分毫未动。
何佳俊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回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年关盘账,有些疲惫。"他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鼻梁,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擦痕。
银兰姐姐依旧清冷如霜,但乔清洛敏锐地注意到,这位素来滴酒不沾的女总管,今夜已经饮了三杯烈酒。她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铜钥匙——那是王府密库的钥匙。
最让乔清洛不安的是邹野。这个阴鸷的谋士几乎没动筷子,只是不停地与顾远交换着眼色。宴会中途,他甚至起身走到顾远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乔清洛清楚地看到,夫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随即又恢复如常,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左耀呢?"乔清洛环顾四周,发现那位统领竟不见踪影。
"回夫人,左统领去。。。去检查府中守备了。"坐在角落的小翠怯生生地回答。她是左耀最宠的妻,此刻眼圈通红,显然刚哭过。
欢庆的丝竹声掩盖不住厅内弥漫的诡异气氛。乔清洛怀中的顾攸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她连忙轻拍女儿后背,目光却不自觉地寻找着长子顾??的身影——这小家伙今日格外安静,竟没缠着父亲要骑他那匹宝贝"玉龙"。
"??儿呢?"她低声问身旁的春杏。
贴身丫鬟春杏今日也魂不守舍,闻言慌忙回道:"大公子被墨统领家的阿箬夫人带去偏厅了,和。。。和其他孩子们在一处。"她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厅外,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乔清洛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这哪里是欢庆?分明是一场精心伪装的告别!她正欲开口询问顾远,却见夫君突然起身,举杯高声道:
"诸位!今日元日佳节,顾某敬大家一杯!这一年来,多亏诸位鼎力相助,石洲方能在这乱世中屹立不倒!"他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一位将领、每一位家眷脸上停留片刻,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无论明日如何,今夜,我们一醉方休!"
"敬少族长!"众人齐声应和,仰头饮尽杯中酒。乔清洛分明看到,墨罕仰头时,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粗犷的脸颊滑落,没入浓密的胡须中。
宴会持续到戌时三刻。当更鼓声传来,顾远轻轻拍了拍乔清洛的手背:"清洛,带孩子先回房休息吧。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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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清洛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夫君。。。早些回来。"她抱着顾攸宁起身,在春杏的搀扶下离开正厅。路过偏厅时,她瞥见阿箬正带着一群妇孺收拾行装,顾??和顾明赫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毯的矮榻上,睡得正香。墨罕家的小女儿则被裹在绣着羽陵部图腾的襁褓中,由一名侍女小心看护。
这哪里是过节?分明是在准备一场大迁徙!
回到正院,乔清洛将顾攸宁交给乳母,独自坐在窗边,望着院中摇曳的灯笼出神。春杏端来热茶,欲言又止。
"春杏,你说。。。夫君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乔清洛轻声问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春杏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道:"夫人。。。奴婢听说,城外晋军近日调动频繁。大人他。。。他或许是在准备应对之策。"
乔清洛苦笑。应对之策需要如此神秘?需要所有将领携家带眷?需要将孩子们集中看护?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他们要弃城!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石洲是她一手打造的根基,是夫君在中原的立足之地!若真要弃城,那局势该有多危急?李存勖的大军到了吗?还是说。。。夫君另有打算?
时间在焦虑中缓慢流逝。戌时已过,顾远仍未归来。乔清洛坐立不安,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猜想。难道夫君去找苏婉娘了?那个被冷落多时的洛阳美人,莫非又使了什么手段?
"春杏,去听雨轩看看,看看夫君是否在那里。"她终是忍不住吩咐道。
春杏领命而去,不到一刻钟便匆匆返回:"夫人,大人不在听雨轩。苏。。。苏姨娘病得很重,翠柳说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整日念叨着。。。念叨着。。。"丫鬟欲言又止。
"念叨什么?"
"念叨。。。说大公子是她和大人的儿子,要来接她。。。"春杏声音越来越小。
乔清洛心中一痛。苏婉娘也是个可怜人,被当做棋子送进府中,又被无情抛弃。她摇摇头,暂时压下对那洛阳美人的怜悯,追问道:"那夫君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