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熙旻不禁抬头微微疑惑地看着父亲。
“这场大战之后,为父便会交出相权与兵权。旻儿,你可还觉得为父是专权乱政之臣?”
慕熙旻目含热泪,“孩儿不孝,父亲碧血丹心、浩然一片!”
慕湛霄缓缓摇头,叹气道:“旻儿,若我告诉你,我早料月宛有一日会兴兵南犯,却一直没有阻止它日渐做大,你又会作何感想?”
慕熙旻瞠目结舌,痴痴半响,结结巴巴道:“那……那定然是因为月宛是大魏盟国,又一直对大魏恭顺,我们师出无名。”
慕湛霄点了点头,“有道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那是因为父亲需要利用月宛牵制西泯,是谓制衡之术。”
慕湛霄笑了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真正的原因是我想用月宛吞掉大魏边疆其他的隐患,然后再由我亲自除掉这个最危险的敌人。这场胜利能保大魏边境三十年安稳,也能保慕氏至少十年无虞……旻儿,十年之后,一切便靠你自己了。”
慕熙旻呆呆而立,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湛霄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旻儿,你心中有理想、有坚持,这很好,但是成大事者不仅要有最热的血,还要有最冷的心。你且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着,陛下趁我不在京城会有何变化有何作为?只有等一天你真正弄懂了人心,弄懂了现实,弄懂了所谓心怀天下是何等冷酷的事情,你才有可能将心中之理想付诸实现。”
***
第二日,靖王慕湛霄率大军出征。
陛下领百官相送。
年轻的君王在百官将士面前对靖王深深一礼,“尚父多加珍重,朕在长安等着尚父早日凯旋!”
慕湛霄看着帝王英俊而诚挚的面容,忽想起多年前这个孩子顶着重重的冕冠满头大汗地祭完天地祖宗,转过头来奶声奶气地问他:“尚父,我做得可好?”
慕湛霄笑了笑,敛襟还礼:“多谢陛下,臣定然不负陛下受托。”
说罢将他将目光转向皇帝身后的慕熙旻,没有任何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身后,两个朝阳般的年轻人皆沉默不言地看着马背上如山的背影,眸色之中染上复杂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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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他与偃修曾从这里并肩驱马出了长安,而此刻身后那两个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年轻人又能同路走多久?最终又会各自走到何处去?
岁月自会有其答案,若是鹰便让他们飞吧,哪怕最后折翼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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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秋风渐冷、红叶成霜。时光在吹尽的落叶和初绽的花蕾之间流转。
前方的战事沸沸传来,楚归旋一概听而不言,只在中秋那夜独自斟一杯桂花酒对月而饮。
她总觉得这样的等待以前曾经有过,或许那时她曾从千山负雪等到雪融花开。
那个男人偶尔会来信,信中只是闲叙家常,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处在狂沙蔽日、黑云压城的边陲。
深冬的一个夜晚,府中忽然走火。熙旻一边令人救火,一边安排她和霁云离开,她看着失火的佛堂忽然愣住了,犹如陷入一片虚渺的世界里,熙旻在一旁喊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自那日起她便病了,日渐沉重、药石无灵。前方却传来了好消息,靖王用兵屡出奇计,亲率大军破了月宛屠降阵,以挟雷带电之势直取王城。
三月之后,靖王还京,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而靖王的车驾没有随迎接的官员入宫面圣,而是直接回了王府。他甚至没有坐马车,而是躺在更为平稳的步辇之上,十六名将士无声地抬着辇车,前来迎接的慕熙旻见此情形蓦然跪倒在车前。
雪融香初居前,他让人停下,自己缓缓步下辇车,挥退上前欲扶的侍从独自蹒跚着走了进去。
路边有开着色白而香的花,花繁如雪一路清香,那是荼蘼。
目光的尽头是一名女子,长发披散、容色苍白却芳华盛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