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始料不及了,部队领导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在罗队长的建议之下,只得派几名战士向上级汇报,再将队伍带往韩王村暂且待命。
韩王村的人们,那时已由罗队长口中知道了日本投降的消息,王文琪也从隐身之处回到了家院。乡亲们喜极之后群情激愤,围堵于王家院门外,大人孩子一齐吵吵嚷嚷,叫喊着要王文琪滚出来给个说法——你王文琪处处讨好的老鬼子池田拒不投降,还扬言屠城,你现在说说该怎么办。韩大娘劝大家息怒也不起什么作用,韩成贵和“内部人”们阻挡在院门口,防止乡亲们冲入,丧失理智地伤害了王文琪。乡亲们吵嚷得韩成贵发起火来,环指着大家训斥:“文琪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能一次次活着脱离虎口,能使各村庄一个时期内少死人吗?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的出发点有什么不对?!”
正闹得不可开交,罗队长带领着部队来了。在罗队长和部队同志的帮劝之下,乡亲们这才悻悻而去。部队的领导说,院子不小,干脆也别分散开住了,就都先住这儿吧。反正人人随身带着干粮,不必麻烦乡亲们提供吃的。
王文琪默默听着大人孩子骂他时,心里一直思忖着自己还能做什么。有了一套成熟的想法后,先跟罗队长说了。罗队长听后,认为他如果那么做自己太冒险,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不但不能扭转局面,反而会将自己的性命也白白搭上。王文琪表示自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使县城里的许多同胞免遭屠杀,不论多么冒险那也值得他以身一试。于是罗队长将他引荐给了部队的领导。部队的领导耐心地听了他的想法之后,表扬他愿意舍生取义的精神,但也和罗队长一样,认为环节太复杂,成功的把握有限,说还是等听了上级的指示再决定。
两个多小时后,罗队长迎接我军的几名骑兵来到了韩王村,随同前来的还有一位战时的日本和平组织的成员,他自告奋勇以同是日本人的身份前来对池田老鬼子劝降。
部队的领导觉得事不宜迟,派一名战士陪同劝降者到了县城门口。城门前已用沙袋堆起了掩体,由几挺机枪的火力组成了第一道防线。劝降者刚喊着说完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一挺机枪突然开火,他连老鬼子池田的面也没见到便中弹身亡,那名陪同的战士也不幸牺牲。
那一夜,王家大院里,没有一个人合眼睡成一觉。
将在外,军命可自行也。顽敌不降,分明只有智胜一法了。
于是第二天上午,被五花大绑的王文琪,也由几名战士推搡着来到了城门前。对鬼子们喊话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部队上的正式翻译。
翻译说:既然你们誓要决一死战,我们也只得成全你们。中国人多,不惜再牺牲一些。但双方交战之前,我们希望能以这一名可耻的汉奸,换县城里的一件中国人的宝物。
什么宝物呢?
便是日军军营内的一根木包石的拴马桩。
翻译说那是中国明朝一位忠勇之将专用的拴马桩,值得中国人世代保存,以纪念那位为了抗击元军而战死沙场的古代将军。说为了不使那拴马桩毁于战役,用一名汉奸来换取是值得的。反正县城必定要解放,汉奸王文琪只不过才能多活几天。
那些鬼子们是认得王文琪的。
既然不是来劝降的,他们未敢擅自开枪,而是立刻去向老鬼子池田报告了。
老鬼子池田绕那拴马桩看了会儿,居然命令将它刨出,派一名骑兵拖出城去。其实,那只不过是一根晚清守城将领专用的拴马桩而已,没什么历史价值的。由于四边包了木框,挺美观罢了。我们部队上的翻译呢,也只不过王文琪教他怎么说,他便怎么说。
王文琪见到老鬼子池田时,池田正席地而坐,怀拥面如红玫、媚眼迷瞪的佐艺子,在呆望着那幅唐伯虎的画。老鬼子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推开佐艺子,任由醉如软泥的佐艺子仰躺地上。他起身替王文琪松了绑,连连拍王文琪的肩和脸颊,和颜悦色地说:“王桑,你的出现在这里,大大地好。我们的,玩笑又可以多多地开。”接着,按着打火机,将画点燃了。看着那幅画的火焰烧大,老鬼子说心疼的没有必要,画已经保存在他头脑之中了。
王文琪其实一点儿也不心疼,因为画是赝品。家传的真品确乎是有的,藏于何处,除他自己,绝无第二个人知晓。他父亲在世时,为了能一代代传得保险,深谋远虑地请民间绘画匠人临摹了一幅,不承想赝品被他派上了那么一种用场。
他愤恨地对老鬼子说,他明明也是为同胞好,所以才为皇军效劳,可是同胞却不视他为同胞了,将他看得连一根拴马桩都不如!那么,他就只有忘记自己也是一个中国人,决心与皇军同生共死了。反正自己又孑然一身,死了也无牵无挂,更不怕后人受汉奸罪名的连累。
一番话,说得无怨无悔又符合他的处境,听得那老鬼子不由不信,亲自将他带到军械库,指着各式武器由他挑选。
他却只挑选了一把手枪。说战斗自己肯定是不如任何一名皇军士兵的,手枪是为了到最后关头用来自杀的。自己还能为皇军效劳的,恐怕也就是充当一名伙夫了。替皇军做做饭自己还行,保证能使皇军在决战前和决战中,吃上比以往好吃的饭菜。
老鬼子二话不说,又将王文琪带到了炊事班,当着他面解除了炊事班长的职务,命那名鬼子去到战斗班当普通一兵,接着任命王文琪当了炊事班长。
日军几乎将全县城一概好吃的东西都抢到军营里未了。中午王文琪大显厨艺,荤的素的,甜的咸的,干的稀的,做的种类颇多,忙得出了一头汗又出一头汗。
鬼子们连晚饭也吃得同样满意。
一夜平安无事。
翌日早餐,简单而又讲究营养搭配。每名鬼子一个蛋,爱吃煎的有煎的,爱吃煮的有煮的。几大盆疙瘩汤里加入了鸡丁、山药块儿,香味四溢,成了使鬼子们胃口大开的最爱,一个个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喝得几只大盆见了底儿。
终究是意识到将要死到临头了。无条件投降乃是他们的天皇下的诏书,他们却偏要由长官掌控命运,说什么为效忠天皇决一死战!有那不情愿的小鬼子兵,一边喝着疙瘩汤一边偷偷抹眼泪。
早餐过后不久,有些鬼子开始往茅房跑,并且在茅房里抢占起茅坑来。另外许多鬼子笑话那些鬼子,认为他们是吃多了撑的。又不久,笑话者们自己也纷纷往茅房跑了。一个半小时后,全体鬼子都开始跑肚窜稀了。茅坑有限,许多等不及的鬼子只得一排排蹲在操场拉起来了。一蹲下去,就三番五次地再也提不上裤子了。还有不少鬼子,憋不住便拉在裤子里了,于是跑往军需库去要裤子换。军需官刚换上第二条裤子又拉在裤子里了,完全顾不上登记了。于是不少拉在了裤子里的鬼子就在军需库抢开了裤子。没有那么多裤子可抢,互相抢急眼了,居然一对对扭打起来。
老鬼子池田只喝了一碗疙瘩汤。虽然拒绝投降,血战到底的命令是他下的。但他心里也明镜似的,清楚一旦双方开火,自己便没了生路,哪里有心思多喝呢。只喝了一碗的他,也拉在了裤子里一次。换裤子时,隔窗望见院子里的情形不成体统,又望见军需库那边部下们在抢夺裤子,立刻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喊来了副官,命令快去将王文琪押到他面前。
因为刚换上的裤子又被稀屎拉湿了,副官没法立正,叉腿站在他面前说自己已觉事情可疑,亲自带人将军营搜索了一遍,却不见了“王桑”的影子。
老鬼子扇了他耳光,吼道:“王桑的没有!他是狡猾的奸细!所有在押的中国人,统统死啦死啦的!”
副官转身即出,带领一名机枪手、一名续弹手,红着杀气腾腾的双眼来到了关押着三百余名中国男人的一间空闲的大房子门前,也不进去,命机枪手隔门朝里边一通扫射。木门被扫射倒了,屋里后墙出现了被凿开的洞,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
就在那时,军械库爆炸了。
随着爆炸声,城外我们的部队发起了进攻。
按说那么一种情况之下,就鬼子方面而言,战斗几乎是没法进行了的。其实不然,鬼子们一见“敌人”出现在他们的军营里了,一个个肾上腺素骤增,顿时同仇敌忾,仿佛都不觉得裤裆里有稀屎是什么问题了,也仿佛都不再跑肚拉稀了。来得及抓起件什么武器的,武器一旦在手就变成了魔鬼战士似的,纷纷哇啦哇啦乱叫着负隅顽抗。赤手空拳的,没提上裤子的,也都疯狗似的扑向了我方战士。军营的操场上,各间营房里,总之这里那里角角落落,到处展开了白刃战、肉搏战,双方厮杀得血光四溅,横尸绊脚,鬼哭神泣。毕竟,这是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的一次战斗,而且我方官兵已知道了被关押在军营里的同胞全获解救,并无担心又加正气浩然,自会越战越勇。而鬼子们再多么顽固、多么疯狂,到底还是一个个被跑肚拉稀搞得体力虚弱了,而且心理上已未战先败,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总体上开始丧失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