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中,王文琪双手握手枪,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把椅子在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的窗玻璃已被子弹打碎一地,只剩边边角角还连着窗框。
他隔几分钟就朝窗外用日语大喊一句:“统统的,到这里共同战斗!”
那种生死瞬间的情况之下,居然还有鬼子听到了,居然还有听到了当成命令的。只要那种鬼子一出现在窗外,他便扣一下扳机,并说一次数。房间的门被他从里边插了,当成命令的鬼子只能先出现在窗外。当然的,随着他说一次数,那鬼子便中弹倒地了。他觉得自己的战斗方式不够光彩,所以尽量只向敌人的肩部腹部开枪,以求敌人不死。
又一次出现在窗外的是副官。那鬼子双手握着滴血的武士刀,见屋里坐着王文琪,顿知上当,怪叫一声,高举武士刀便往屋里纵跃!不料武士刀砍在上窗框,卡住了,只他自己扑通一声摔倒在王文琪脚前。王文琪耳畔霎时响起他对自己说过的一句狠话,再无仁慈之意,枪口对准他的头就扣了一下扳机。却没子弹了,那鬼子腾地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而同时,窗外响了一枪,那鬼子旋即扑倒,蹬几蹬腿,没气儿了。
王文琪缓神朝窗外一望,是韩成贵及时相助。
韩成贵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以后再没人敢说你是汉奸了。”
王文琪说:“以前有人说我不在乎,以后再有人说我麻烦可就大了!”
他出了门,见战斗已经结束,操场上跪了一大片三百多鬼子,另外二百多非死即伤。相比之下,我方伤亡不严重。
王文琪首先在跪着的鬼子中寻找藤野那厮,未见。又在死伤者中寻找,终于找到了。藤野已死。王文琪从他皮带上取下了那环玉镯。它可是真的。他极在乎它的得失,刚将玉镯戴在腕上,罗队长匆匆走到了他跟前。
罗队长说:“快跟我来,老鬼子要求见你。”
王文琪惊讶地问:“他还不肯投降?”
罗队长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罗队长将他推入老鬼子池田那间屋里时,又说:“里边的情况不比院子里的情况好,你不必太吃惊。”
王文琪进了屋,见佐艺子卧在地上,身下一摊已快凝固的血,染红了她的白和服。
老鬼子池田坐在不远处,竟没着军装,也穿一件白和服。他双手捂着腹部,看定王文琪说:“是我杀了她。”
又见到老鬼子,王文琪无比镇定。他从头上摘下那顶鬼子军帽,抛在老鬼子跟前,平静地说,自己来到这军营时,那顶军帽还是半湿半干的。为什么呢?因为头天晚上,用他们王家曾经研制成的一种剧性毒药煮了又煮,将毒性煮到布纹里了。只要自己偷偷将那顶帽子放入给他们鬼子做饭的大锅里,哪怕仅放一分钟就取出,不论一锅汤还是一锅粥,都足可要他们一半鬼子的命。但他没那么做,又为什么呢?因为日本明明已经无条件投降了,他不忍心使些本可活下来的年轻的日本兵在回国之前的几天命丧黄泉……
老鬼子默默听到此处,五官突然扭曲,用日本话大叫:“不要说了!”
王文琪顿时七窍生烟,火冒三丈,直伸一臂,指着那老鬼子厉声训斥:“浑蛋!你这个老魔头必须老老实实听着!”——又一指窗外,接着训斥:“外面那种情形,完全是你造成的!你不但对中国又犯了一桩大罪行,对你的部下也同样罪恶深重!”——看一眼血泊中的佐艺子,怒吼:“你为什么还要将她杀死?!”
老鬼子也大叫起来:“帮帮我!”——随着那大叫,双手一展。王文琪这才看清,一柄匕首深及刃末刺入他腹中,只有柄还留在腹外。
王文琪这才明白,老鬼子企图剖腹自杀。
他冷笑道:“帮帮你?怎么帮?又为什么要帮你?!显示你的武士道精神,自己结束自己啊!你们这种日本人,不是都善于剖腹自杀吗?你横着用力,自己剖啊!”
“我不能。我做不到……王桑,求求你,帮我……”
老鬼子说话时,匕首的柄一动一动的,却不见血流出来。显然,由于他全身紧张,腹肌收缩,刀口被刀刃封闭住了。
王文琪讽刺道:“你怕了!你手软了?你屠杀我们中国人时怎么手不软?原来你也是个怕死的胆小鬼吗?!”
“王桑……拜托……”
老鬼子眼角淌下泪来。
“文琪,既然他这么相求,那你就成全了他吧!”——门外传入罗队长的声音。
于是王文琪走向刀架,从鞘中拔出了老鬼子那把武士刀。
老鬼子扭头看着,并低声说:“谢谢了。”
王文琪也扭头看着他说:“你教过我怎样用刀杀人,我也算是实践一次吧。”——说罢,跨到了老鬼子斜背后,以很低很平静的声音问:“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老鬼子的双手又握住匕首柄了。那是本能的举动,如同胆小之人面对大恐惧,往往会随手抓紧什么。
王文琪比画了一下准头,深吸一大口气,闭上了双眼,接着,用尽全身之力,将武士刀横向一挥……
一股黏热溅了他满脸。
他听到有一个木球似的东西咚的一声掉落地上,随之发响地滚到哪一个墙角。
片刻,又是扑通一声。王文琪仍闭着双眼,张开嘴,长长出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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