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上,硫磺与焦糊的气息尚未散尽,悬空寺的断壁残垣在戈壁的暮色中更显凄凉悲壮。破碎的青石板缝隙里,残留的熔岩坑洞兀自散发着暗红的光芒和灼人的热浪,无声诉说着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碰撞。
糖魃献宝似的举着那块边缘湿漉漉,沾着黑灰的麦芽糖,赤金双瞳亮晶晶地仰望着崔钰,满心期待大师兄能接受这份“疗伤圣药”。
崔钰看着那张脏兮兮却写满纯粹关切的小脸,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鼻尖是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麦芽糖奇异的甜香和硝烟硫磺的刺鼻,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味道。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脏腑的剧痛,缓缓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不必。。。。。。咳咳。。。。。。你留着吃。”
这么喜欢吃糖,也难怪师父会给她取糖魃这样一个名字了。
“哦。。。。。。”糖魃小嘴立刻扁了下去,赤金眸子里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带着点委屈巴巴的神情,但还是乖乖地把糖收回嘴边,珍惜地舔了一口,小脸上立刻又漾开满足的甜意。仿佛只要糖还在,天塌下来也不算大事。
“阿弥陀佛。”一声苍老而蕴含深厚佛力的佛号响起,打破了这短暂又怪异的宁静。
慧觉大师在明心禅师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这位悬空寺的主持,素来宝相庄严,此刻袈裟破损,沾染尘埃,眉宇间是深重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悸动,但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
他走到崔钰和糖魃身前,双手合十,深深一礼,枯槁的脸上神情肃穆:“崔施主,还有这位。。。。。。小施主。老衲代悬空寺上下僧众,叩谢二位活命之恩!若非二位力挽狂澜,今日我悬空古刹千年传承,便要尽数化为齑粉,湮灭于此戈壁深渊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心绪激荡难平。
崔钰强撑着想要站起还礼,却被慧觉大师抬手虚按止住。
“施主重伤在身,万勿多礼。”他目光转向正专心舔糖的糖魃,眼中充满了惊异与温和,“这位小施主神威天降,实乃我佛门之幸。大恩不言谢,请二位移步寺内,容老衲稍尽地主之谊,也为施主疗伤安顿。”
糖魃听到“地主之谊”,赤金眼睛眨了眨,暂时把注意力从麦芽糖上移开,好奇地问:“有饭吃吗?太好啦太好啦!我早就饿啦!”她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平台上格外清晰。
慧觉大师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慈和的笑意:“有,有。寺中虽清苦,斋饭素点还是备得下的。定让小施主吃饱。”
“哦。。。。。。”糖魃应了一声,小脸上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有饭吃”的期待取代。
悬空寺深处,一间相对完好的禅院静室被迅速清理出来。室内陈设极为简朴,一榻一桌数蒲团,唯有一盏青铜古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芒,驱散着戈壁夜寒。
桌上,已然摆满了素斋。
各色时令菜蔬,或清炒,或凉拌,精致的面点蒸糕,熬得浓稠的菌菇粥,几碟腌渍得恰到好处的酱菜,虽无半点荤腥,却也做得色香味俱佳,足见寺中用心。
然而,当糖魃被引到桌边坐下,看着满桌绿油油,白花花的素菜时,小嘴就撅得老高,能挂油瓶了。
她拿着筷子,在一盘碧绿的清炒芥菜上戳了戳,又嫌弃地拨开一块雪白的茯苓糕,赤金瞳孔里那点期待的光彻底熄灭了。
“都是草啊。。。。。。”她小声嘟囔,带着浓重的委屈和不甘,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抱着小胳膊,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一点肉都没有!出来见世面连好吃的都没有!”她控诉般地看向旁边正由明心禅师以精纯佛力帮忙梳理经脉,压制内伤的崔钰。
崔钰此刻正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听到糖魃的抱怨,他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青金双瞳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悬空寺乃佛门清净地,不食荤腥,这是规矩。”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莫要任性。”
“规矩不好!”糖魃小脑袋一昂,理直气壮,“糖魃要吃肉!吃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师父在山里偶尔还给我抓兔子烤呢!”她越说越委屈,小脚丫在蒲团下无意识地乱蹬,脚下的青石地面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隐隐有被高温灼烤的迹象。
一旁的铁生和玄苦小和尚看得目瞪口呆。
玄苦更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对铁生嘀咕:“兔子。。。。。。还能烤着吃?”他自幼在寺中长大,茹素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铁生挠挠头,有些尴尬,又有些同情地看着闹别扭的糖魃。他记得老赵叔烤沙兔肉的香味,确实很诱人。
慧觉大师与明心禅师对视一眼,皆是苦笑。这位小恩人,实力强得离谱,性子却也如同孩童般直率跳脱,倒是难办。
“阿弥陀佛,”慧觉大师温言道,“小施主莫急。待此间事了,崔施主伤势好转,离了这戈壁荒寺,尘世繁华之地,珍馐美味自是应有尽有。到时老衲虽不能破戒相陪,却也愿奉上些许盘缠,供小施主一饱口腹之欲。”他这话说得诚恳,也暗含开解之意。
崔钰看着糖魃那副“没肉吃就不高兴”的执拗模样,再想到她从天而降替自己挡下必死之局,心头终究一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道:“好了,莫闹。待离开此地,大师兄。。。。。。带你去吃好的。”这承诺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生硬,却也格外有分量。
糖魃猛地转过头,赤金双瞳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簇被点燃的小火苗:“真的?很多很多肉?比山还高的糖堆也行?”她自动把“好的”等同于“肉”和“糖”。
“嗯。”崔钰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算是应承。
“好耶!”糖魃立刻多云转晴,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她重新拿起筷子,虽然对满桌素菜依旧兴趣缺缺,但还是夹起一块看起来最像“肉”的褐色面筋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仿佛在提前演练吃肉的气势。
一场小小的风波平息。
明心禅师继续为崔钰疗伤,醇厚的佛力如同温润的暖流,缓缓滋养着他受损严重的经脉和几乎枯竭的元婴本源。慧觉大师则示意众人动筷。
席间气氛沉凝,此劫虽过,但谁也不敢保证那如巨人一般的魃父会不会再次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