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五月,湖广德安府的麦浪翻滚如金海,而天边压来的黑云却是亿万蝗虫。知府杨畏知攥着《农政全书》的手暴起青筋,书页间夹着徐光启亲绘的“治蝗水车图”——三日前,这台镶有西洋齿轮的机械刚被饥民拆了当柴烧。
“大人!襄阳沦陷了!”驿卒滚下马时,背旗插着三支箭矢,箭尾系着染血的荞麦穗——那是张献忠“西营”屠城的标记。
杨畏知突然嗅到铁锈味。低头见书页渗出血珠,在“湖广熟,天下足”的朱批旁凝成八个蝇头小楷:
“典新谷,赎陈债”
襄阳城外八十里,左良玉的军寨飘着人肉香。这位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平贼将军”,正用匕刮拭一尊青铜量器。器底铭文“洪武九年制”已被磨浅,边缘沾着麦麸与血垢的混合物。
“将军真要典当?”帐角阴影里浮出柏木柜台,掌柜的指甲敲着量器,“这可是洪武爷赐给沐英的‘镇南斗’,量过云南第一季军粮。”
左良玉将量器反扣在地:“湖广今年新麦,我要当九成。”
“所求?”
“换张献忠项上人头!”
夏代龙玺盖落的瞬间,量器内壁钻出无数霉斑。霉丝缠绕成湖北四十二州县的地图,襄阳位置赫然嵌着半粒芽的麦种——正是杨畏知去年试种的“南洋番麦”。
德安府粮仓深处,杨畏知举着火把踉跄疾行。仓廪梁柱上钉满腐烂的麦穗,每走一步都有黄浊汁液从垛顶滴落。当他掀开最后一层草席,瞳孔骤然收缩:
五千石“赈灾粮”早已化作黑砂,砂粒间蠕动着米粒大的白虫。虫群组成张献忠的脸,咧开的嘴啃噬着一尊泥塑神像——那神像左脚套官靴,右脚趿草鞋,竟是巡抚宋一鹤日夜参拜的“仓神”!
“典当生效了。”掌柜的声音从虫嘴传出,“左将军当的是湖广阳气最旺的新麦,这些陈年霉粮自然就成了阴债的容器。”
虫脸突然爆裂,黑砂喷溅成箭矢射向北方——正是崇祯帝秘密南逃的路线。
紫禁城文华殿的西洋钟停了摆。崇祯盯着钟面嵌的蝗虫琥珀,手中金剪猛地扎穿虫腹:“传旨!湖广秋粮提前三月征收!”
角落里的汤若望突然跪倒:“陛下不可!这钟摆停摆是因”话音未落,殿柱轰然坍落半截夯土,土里滚出个陶瓮,瓮内三百年前的古麦已成血红砂砾。
“住口!”崇祯剪断自己一缕头塞进陶瓮,“朕典当肤,换湖广砂变回救驾粮!”
汤若望胸前十字架骤然烫。他看清瓮底刻着正德年间的当票编号,而砂粒正吸附丝疯长——每粒血砂都长出左良玉的眉眼!
七月十五,张献忠在汉江边架起油锅。被剥光的左良玉亲兵捆成麦捆状,随翻滚的江涛上下沉浮。
“将军可知今年新麦为何绝收?”张献忠踢翻那尊青铜量器。器底掉出半片龟甲,甲纹组成北斗贪狼星图,“你典当的哪是粮食?是湖广三百年农桑气运!”
量器突然浮空旋转,将左良玉吸入器膛。在亲兵凄嚎声中,器壁浮凸出二十万张饥民的脸,他们的胃袋里蠕动着同一类白虫——虫身拼出幽冥当铺的甲骨文招牌。
“看好了!”张献忠挥刀斩断系着箭矢的荞麦穗,“这才是真正的典当物!”
麦穗落入江中时,整条汉江翻腾如煮粥。漂浮的亲兵接连爆体,体内喷涌的竟是德安粮仓的黑砂!
当夜子时,德安府粮仓轰然倒塌。杨畏知被压在梁下,手中紧攥的《农政全书》哗啦散页。泛黄纸页贴地飞旋,拼成覆盖湖广大地的巨型当票:
当票编号:崇祯庚辰·胃宿16
典当物:湖广壬午年新麦(实为农桑气运)
所求:张献忠级
代价:左军化为食尸僵;湖广粮仓永锢饿鬼道
星应:胃宿三星碎,主大饥大疫
杨畏知咳着黑砂嘶喊:“既是‘三不收’为何收将死之人的契约?”
瓦砾间浮出掌柜虚影:“崇祯典当肤时,已把湖广划进‘死籍’了。”
梁柱彻底坍落的前一秒,杨畏知看见仓神泥像的双眼淌下鲜麦浆——那是被典当的最后一口生气。
【幽冥档案·卷五·第一百一十六契】
当物溯源:洪武青铜量器(曾量沐英平滇胜粮)
契约陷阱:左良玉误当农桑气运,引胃宿星崩
连锁反应:黑砂经汉江入长江,催生崇祯十六年“江浙人相食”
违约罚则:典当者遭农魂噬体,每咳一捧血砂减寿一纪
三天后,北京城落下黄色泥雨。东厂番子在雨丝里摸到硬物——显微镜下,每滴雨都裹着半粒芽的麦种。种子中心蜷缩着米虫,虫背斑纹恰是德安府粮仓的飞檐斗拱。
汤若望跪在雨中划十字时,听见琉璃瓦当叮咚作响。仰头见紫禁城屋脊蹲满青铜铸造的蝗虫,虫翼纹路拼成当铺甲骨文:
“大明疆土,皆可量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