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散去。李存勖心中那股因穆那拉登而起的邪火却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因暂时无法发作而更加躁动。他需要宣泄。
“来人!”他沉声吩咐,“去‘暖香阁’。”
暖香阁是李存勖在王府深处辟出的享乐之所,金碧辉煌,温暖如春,常年养着数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很快,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女子娇柔的嬉笑和李存勖刻意放纵的调笑。他搂着一个身着轻纱、体态妖娆的美人,大手肆意揉捏着那丰腴的臀瓣,另一只手端起金杯,将琥珀色的美酒灌入口中。美人扭动着腰肢,发出诱人的呻吟,如同一朵缠绕的藤蔓,试图取悦这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年轻王者。
李存勖眼神迷离,享受着身下的温香软玉,听着耳边的靡靡之音,试图用感官的刺激冲淡心中的算计与那一丝被穆那拉登话语刺中的不快。权力、美色、征伐、猜忌……这才是他李存勖的世界!什么克己复礼,什么武道至理,都是虚妄!唯有握在手中的力量与享乐,才是真实!他要在女人的身体上,找回被穆那拉登那番“逆耳忠言”打乱的掌控感。
与此同时,落雨轩。
与暖香阁的奢靡喧嚣截然相反,李存勖为顾远安排的这座精致院落,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近乎凝滞的寂静之中。
院门紧闭。院内,三名身姿挺拔、气息沉凝如渊的契丹武士,如同三尊沉默的铁塔,分别守在前庭、中庭和后院入口。他们身着暗赤色皮甲,甲胄上有着不易察觉的鳞片状纹路,正是顾远最核心的亲卫——赤磷卫!首领墨罕,刀疤脸如地狱的使者,眼神锐利如鹰;副手赤枭,身形矫健如豹,气息带着一丝野性的阴冷;铁狼,则如磐石般沉稳,力量感内敛。
三人虽不言不动,但全身肌肉紧绷,精神高度集中,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着院落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的目光偶尔交汇,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痛惜。
他们的少主,此刻正躺在内室温暖的床榻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顾远回来了。带着一身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以及嘴角那抹强行咽下的腥甜。他没有理会侍立在旁、李存勖“精心”安排的那几个美艳婢女探究的目光,只对墨罕低语了一句:“守好,任何人不得打扰。”便径直走入内室,连外袍都懒得脱,一头栽倒在柔软的锦被之中。
几乎是瞬间,那强行支撑了数日、在晋阳城头、宴席之上、演武场中、松涛院里耗费了无数心神与意志的堤坝,轰然崩塌。极致的困倦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
他睡得太沉了,沉得如同死去。呼吸悠长而平稳,苍白的脸上,那层在晋阳城精心维持的“诚惶诚恐”、“沉迷酒色”或是“锐利沉静”的面具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与深深的倦怠。两个多月!为了麻痹李存勖,为了那个庞大的计划,他强忍着厌恶,与苏婉娘虚与委蛇,夜夜扮演着贪恋美色荒唐。苏婉娘为了争宠,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模仿媚态,言语撩拨,甚至不惜在饮食中下些助兴却伤身的虎狼之药!顾远虽能识破,却不得不配合演出,那份身心俱疲的恶心感,日夜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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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最信任的赤磷卫面前,他才敢卸下所有伪装,流露出这份真实的疲惫与脆弱。墨罕、赤枭、铁狼,他们亲眼看着少主如何在人前强颜欢笑,如何在人后呕心沥血,如何在那些令人作呕的欢宴之后,独自一人运功压制翻腾的气血和内心的厌恶。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如同此刻这般,用最忠诚的守护,为他筑起一道沉默的壁垒。
梦,悄然降临。
没有晋阳的风雪,没有王府的算计,没有令人窒息的虚伪。梦境里,是一片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他儿时辽东那个并不奢华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大帐。
青草茵茵,几株桃树花开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穿着鹅黄色的家常襦裙,未施粉黛,却清丽得如同雨后初绽的梨花,正笑盈盈地向他跑来。那是他的爱妻,乔清洛。
“夫君!”她清脆地唤着,扑进他怀里,带着阳光和青草的芬芳。顾远下意识地紧紧搂住,那温软熟悉的触感,瞬间填满了他空寂冰冷的心房。他低头,对上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正俏皮地眨着,带着一丝甜蜜的诱惑,脸颊微红,如同熟透的蜜桃。
“清洛……”他喃喃着,声音在梦中都带着哽咽。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不是契丹王爷,不是石洲之主,不是多面间谍,他只是顾远,她的丈夫。
“爹爹!娘亲!”几个稚嫩的童声响起。
顾远抬头,只见几个小小的身影从花树下欢快地跑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眉眼像极了顾远,带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正是他们的长子——顾??。他手里举着一个木头雕的小马,兴奋地喊着:“爹爹你看!我雕的!像不像你的‘追风’?”
接着是一个三四岁,扎着两个小揪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住顾远的腿,奶声奶气地撒娇:“爹爹抱抱!曦儿要举高高!”这是他一直心里暗定的,有长女了就叫顾曦。
还有一个更小些,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男孩,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咧着没长齐牙的小嘴,流着口水,口齿不清地叫着:“爹……爹……抱……”这是他们的幼子。
在乔清洛身后,还跟着两个稍大些的孩子,一个安静地牵着母亲衣角,好奇地看着父亲,一个则活泼地帮着捡起被风吹落的花瓣。
孩子们!他和清洛的孩子!围绕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像一群快乐的小鸟。有的扑到他怀里,用软乎乎的小脸蹭他的胡茬;有的赖在清洛身边,扯着她的裙角要听故事;有的则乖巧地坐在一旁,摆弄着玩具。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花香和孩子们身上特有的奶香气。
没有权谋倾轧,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妻子温柔的笑靥,孩子们纯真的欢声笑语,以及这份平凡到近乎奢侈的安宁与温馨。
乔清洛依偎在他怀里,仰起脸,眼中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只有他。她轻轻抚上他略显疲惫的眉宇,柔声道:“夫君,累了吧?孩子们都在这儿呢,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他冰冷疲惫的灵魂。他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又挨个抱起孩子们,让他们骑在自己脖子上,或是搂在臂弯里。顾??兴奋地指挥着他的“木头马”冲锋,顾曦咯咯笑着搂紧他的脖子,次子次女则好奇地抓着他的头发往嘴里塞……乔清洛依偎在他身旁,笑容甜蜜而满足。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桃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顾远抱着妻儿,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真实的幸福,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所有的疲惫、算计、危险,都在这片暖阳与花香中被彻底涤荡干净……
他笑了。在梦里,他笑得如此开怀,如此纯粹,如此……像个孩子。他从未睡得如此香甜,如此安稳。
落雨轩外:
墨罕依旧如标枪般挺立。一阵寒风卷着残留的雪沫吹过庭院。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院墙的阴影,那里,一道极其微弱的气息如同受惊的壁虎,悄然退去。墨罕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李存勖的眼线,从未离开。
内室,顾远沉浸在无比甜美的梦境中,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抹纯净的笑意,仿佛梦见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然而,一滴晶莹的泪珠,却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浸入鬓角,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湿痕。
窗外,晋阳的天空,铅云再次汇聚。短暂的晴朗之后,更猛烈的风雪,似乎正在酝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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