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暴戾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焚毁一切的炽热和毁灭欲,轰然冲上顾远的头顶!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握着酒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热血涌上面颊,让他整张脸都微微涨红。
杀了她!
这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地在他脑海中炸开。就在此刻!就在这欢庆的时刻,用她的血,祭奠那些枉死的兄弟!祭奠清洛和孩子们所受的苦难!让她为自己愚蠢的恶毒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这似乎是最直接、最痛快、也最符合他此刻心绪的选择!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冷酷的命令。
然而,就在那杀意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另一幅画面,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苏婉娘刚被送到他身边时的样子。眼神怯懦绝望,而后是自己利用她,演戏麻痹李存勖,她带着被驯服的惊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鹿。她笨拙地学着草原女人的豪爽,却总带着苏府养出的那种刻意的、惹人厌烦的搔首弄姿。她曲意逢迎,试图用那些拙劣的手段取悦他,却常常适得其反,显得愚蠢又可笑。她只是一个被苏府,被周德威当作工具送过来,又被自己当作棋子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她确实恶毒,愚蠢地恶毒。但她真的明白自己自己送她那碗汤意味着什么吗?或许在她那被嫉妒和浅薄充斥的脑子里,那只是“让正房夫人吃点苦头”、“夺宠爱”的手段?她可曾想过那会差点酿成三条人命的惨剧?
这两个月的幽禁……对一个曾经在苏府从小锦衣玉食、又在他身边过了段“风光”日子的女人来说,恐怕比死也好不了多少。那听雨轩的冰冷死寂,足以磨灭任何人的心志。小厮口中的那她此刻的哭喊,与其说是悔悟,不如说是绝望中最后的挣扎。
更何况……顾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情绪。毕竟……她曾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过。那两个多月,她费尽心机的服侍,那些笨拙的讨好,那些刻意扭动的腰肢……虽然让他厌烦,却也实实在在是他发泄过欲望的躯体。纯粹的恨意?似乎……也谈不上。更多的是对她愚蠢和恶毒带来的后果的愤怒,以及一种被工具反噬的懊恼,况且,杀了她周德威李存勖那面还没法交代……
罢了。
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落在顾远的心头。那汹涌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厌倦的淡漠。
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可怜虫,一个被利用完就丢弃的棋子。她的死活,于大局无碍。此刻杀她,徒增晦气和麻烦,也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更会冲淡了今日来之不易的喜气。待产的清洛需要静养,羽陵部的勇士们需要休整,石洲城需要稳定……不值得为这样一个女人,再起波澜。
“哼。”顾远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脸上的涨红褪去,恢复了惯常,只是那深邃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看也没看那传话的亲兵,目光重新投向喧闹的宴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告诉传话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恰当、也最疏离的措辞,“夫人和两位小主子遭此大难,险些……哼,根源在谁?她还有脸闹?”
亲兵心中一凛,屏息凝神。
顾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疏离:“罢了。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个被人当商品的糊涂东西。幽禁至今,也算受够了惩戒。”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给这件事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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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酒碗,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对侍立在身侧的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后厨。让他们挑四个像样的热菜,再装些时令果子,给听雨轩送去。”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小厮连忙躬身应道:“是,大人。”
顾远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最后的措辞,又像是在为这微不足道的施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终于,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小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施舍的意味:
“就说……”他微微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几个字,“夫人和双生子平安,府里大喜,让她们也沾沾这份喜气吧。”
“沾沾喜气”。这四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说出,却如同一道冰冷的符咒,彻底划清了界限,也彻底宣判了苏婉娘在他心中的位置——一个可以施舍些许残羹冷炙、沾点主母“喜气”的、无关紧要的囚徒。
“是!小的明白!”小厮听得清清楚楚,连忙应声。
顾远不再看那小厮,仿佛这件事已经处理完毕,微不足道。他从腰间随意的锦袋里摸出一小块散碎银子,看也不看,随手抛给小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赏你的。速去办。”
小厮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块带着体温的碎银,入手微沉,脸上立刻堆满了受宠若惊的谄媚笑容,连声道:“谢大人赏!谢大人赏!小的这就去!保管办得妥妥当当!”说完,一溜烟地朝着后厨的方向跑去,脚步轻快,仿佛接了个美差。
顾远则重新端起酒碗,脸上又挂起了符合此刻场合的、略显疲惫的笑容,转向身边敬酒的墨罕等人,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阴霾和那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只有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才泄露了方才内心那短暂的、惊心动魄的波澜。
而那块小小的碎银,和那句冰冷疏离的“沾沾喜气”,则成了传递到听雨轩的最终判决书……
听雨轩这面,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欢闹声似乎渐渐低了下去,但并未完全停歇。突然,听雨轩那扇紧闭了太久、仿佛生了根的大门,传来了锁链被拨动的、清晰的“哗啦”声!
苏婉娘和翠柳如同惊弓之鸟,哭声戛然而止,猛地分开,惊恐万状地望向门口,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普通小厮衣服、手里提着一个崭新朱漆食盒的年轻面孔探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点不耐烦,又有些隐隐的畏惧,眼睛快速地在昏暗的室内扫了一圈。他身后没有跟着往日凶神恶煞的赤磷卫,只有他自己。
“苏……苏姨娘?”小厮的声音带着点试探,目光落在瘦弱,满脸泪痕的苏婉娘身上,显然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苏婉娘的心瞬间从绝望的深渊被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她连滚爬爬地冲到门边,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癫狂的光芒,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调:“是……是我!是王爷……王爷让你来的吗?是不是王爷要见我了?快!快带我去见王爷!王爷在哪里?快带我去!”她语无伦次,伸手就想推开挡在门口的小厮往外冲,仿佛门外就是她重获新生的天堂。
小厮被她这疯狂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差点绊倒。他慌忙将手中那个沉甸甸、散发着诱人食物香气的崭新食盒放在门槛内的地上,快速说道,声音带着点慌乱和撇清:“姨娘别急!不是王爷要见您!大人……大人正忙着在前面宴请贵客呢!是……是顾大人吩咐小的,给姨娘送点吃的来。”他特意强调了“顾大人”而非“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