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瑗潜入湖州,见到周折等人之前。
湖州,知州府邸,暖阁之内。
此间隔绝了外界的寒雪风霜,也隔断了江南百姓的哀声。
整个暖阁里暖若仲春,炭火烧得发亮,铜盆里熏的是价比黄金的海外龙涎,丝丝甜腻奢靡的香气混着酒肉脂粉气,凝成一片令人昏沉的富贵浊雾。
一场关乎“江南国运”的密议,竟是在一片笙歌燕舞、纸醉金迷中开场。
上好的琉璃盏盛着琥珀色的绍兴黄酒,金盘玉碟堆砌着江南八珍,精致的象箸动辄夹起价值十金的珍馐随意丢入红唇。
十几位苏湖两州的头面官僚,袍袖熏香,面泛酒红,依偎在身着几近透明的鲛绡纱裙、酥胸半露的绝色舞姬怀里,手掌在那滑腻丰腴处肆意游走,引得一片娇嗔低语。
乐师在角落吹拉弹唱,靡靡之音盖过了争论声,给这场权力盛宴助兴。
洪天寿坐在主位,肥胖的身躯陷在华贵的紫檀椅里,脸上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红光。
他一手搂着一个娇媚的侍妾,一手把玩着一柄黄金镶玉的短匕,眼神在歌舞升平和属下争吵间来回游移,闪烁不定。
“够了!”
湖州通判张奎猛地拍案,震得杯盘叮当响,压过了丝竹声,他一把推开腻在身上的女子,面皮紫涨。
“洪大人!朝廷都派个乳臭未干的国公来查咱们了!还谈什么稳住,给台阶?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岳家军北上了!朝中空虚!官家自个儿都顾头不顾腚!此时不竖起大旗,割据江南,建我苏湖万世之基业,更待何时?难道真要等那赵瑗小儿查个底掉,咱们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求他留条活路?”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到了眼前舞姬的脸颊,舞姬强笑着不敢擦拭。
他身后的几位武将和激进地方官纷纷附和,目光炽热地盯着洪天寿。
这几个官员是洪天寿在湖州一手提拔的亲信,他们全部身家都投到了洪天寿的身上,已经无路可退。
此刻争吵,自然是因为他们想要给洪天寿再来一次宋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戏码。
这并非没有可能。
江南如今在洪天寿的手里发展了十余年,早已根深蒂固,江南内库,又或者说洪天寿手里掌握的钱财银两若是说出去,恐怕能气得赵构三天三夜睡不好觉。
如今江南内库的存银与存粮,足足抵得上整个南宋四年的税制收入,加起来还多!
正因为如此,整个江南官场内的狼子野心逐渐膨胀,使得他们渐渐升起了改朝换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
“荒谬!”湖州某县的县令陈德元端着酒杯,嗤笑一声。
“竖旗?说得轻巧!临安的三衙禁军岂是摆设?一旦举旗,便是国朝叛逆!临安挥师南下,各地观望的势力袖手旁观,你手底下那点私兵能扛几天?‘黄袍加身’?那黄袍烫手得很!咱们现在是什么?是江南的无冕之王!有财有势有美人!何必去碰那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的逆鳞?”
他虽也左拥右抱,眼神却清醒得多。
“眼下当务之急,是趁着赵瑗还未到,把我们留下的‘尾巴’清扫干净!把罪证、把活口都捂严实了!到时候等他来了,咱们‘水匪’已清,账目干净整洁,他查无可查,再给点江南的好处,比如盐引、漕粮份额,再送上一份‘孝敬’……朝廷要面子,江南给面子,咱们要里子,朝廷也得吐点出来!这叫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陈德元,你还有没有骨头!”
一个姓李的参将怒喝。
“给朝廷当狗当惯了?咱们拥兵上万,坐拥江南膏腴,凭什么要受这窝囊气?之前是胡铨,这次又换了赵瑗,明日就可能有李瑗、王瑗来查咱们!不把刀把子握在自己手里,睡梦中被人摘了脑袋都不知道!”
他越说越急,当下站了起来朝着首座上的洪天寿抱拳嘶声力竭道:
“洪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他抓起一个金盘,“哐当”摔在地上,碎金溅玉,想要学那摔杯为号,结果引来一阵惊呼。
支持自立一派的人也喧嚣起来,场面再度混乱。
洪天寿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目光在酒杯里倒映的金碧辉煌和自己镶嵌宝石的短匕上来回打转。
他贪恋这比皇帝还舒坦、予取予求的泼天富贵和无上权力。当皇帝?想!太想了!那龙椅,那九五至尊,想着就让人血脉贲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