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滴铁锈色黏液,顺着林野的动作,恰好滴在了那份摊开的《工伤和解协议》上,精准地落在那条加粗的4。3款文字旁边!
嗤——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烙铁烫在湿纸上的声音响起。
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只见那滴黏液接触纸张的瞬间,纸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皱缩、碳化!就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了一般!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黏液覆盖区域的油墨文字——那条宣称“自愿放弃追究责任”的条款4。3的黑色文字——竟然像被酸液腐蚀,或者说,是被那黏液贪婪地溶解、吞噬了!
字迹在黏液下迅速变淡、消失,只剩下一个边缘碳化、中间变成透明窟窿的小洞,以及周围一圈不断扩散的铁锈色污渍!仿佛那带着枷锁的文字,被这污秽的血肉造物强行抹除!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西装男的镇定终于碎裂,声音里透出惊骇。助理更是吓得差点把公文包扔了。
林野怔怔地看着那个纸上被“熔化”出的空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上还在缓慢渗出的铁锈色黏液。一股混杂着恶心、荒诞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身体……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到底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异变?
带着协议被“溶解”部分的震惊和恐惧,西装男和他的助理几乎是落荒而逃。病房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户的沙沙声和林野沉重的呼吸。
他看着手臂上那个丑陋的创口,铁锈色的黏液已经停止了分泌,留下几道干涸的、如同凝固铁锈般的暗褐色痕迹。刺痒感消失了,灼痛也蛰伏下去,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心脏。
下午,这份不安以一种新的、更冰冷的形式降临。
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这次来的不是西装革履的“代表”,而是一个身穿“巨人城钢厂人力资源部”制服的中年女人。她面容刻板,推着一辆小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移动推车。推车上放着几件设备:一次性采血用具、贴着“工伤复检-b类”标签的真空采血管,还有一台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平板电脑。
“林野同志,伤情稳定期复查,项目b类。”女人的声音和她制服的颜色一样沉闷。她没有多余的解释,径直开始操作。取出一根采血管,在平板电脑上扫了一下条形码确认身份信息,然后动作麻利地消毒,将针头精准地刺入林野还能用的右臂肘弯静脉。
暗红色的血液被负压迅速吸入透明的塑料管,如同生命被量取和存储。管壁上很快贴好了标签:【工伤复检-b类-林野-血常规生化全套重金属筛查-序列号:Gc-bL-1024】
女人抽完血,将试管放好,目光随即落在了林野被纱布重新简易包裹着的左臂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件等待检修的机器部件。
“左臂需要采集一些受损组织渗液样本,用于职业病风险评估建模。”她说着,又从推车上拿起一个形状像是测温枪、但前端带有一个透明扫描窗口的便携设备。设备连着一根线缆,接在那台平板电脑上。
她不由分说地将扫描窗口对准了林野的左臂。那冰冷的塑料感隔着纱布似乎都能感受到其下的灼热伤疤。
设备上亮起幽幽的蓝光,似乎在进行分析扫描。平板电脑的屏幕同步亮起,复杂的数据流瀑布般落下,最终稳定在一个林野完全看不懂的界面上。
人力资源专员指着屏幕,用一种宣读公式的口吻解释道:“按照公司《工伤职工健康数据管理规程(2025版修订)》,你的各项生理数据将纳入‘全生命周期健康风险评估系统’,为个人后续‘定制化复健路径’和‘精准化转岗安置’提供科学依据。”
结算手续最终不了了之。那张被“污染”的确认单被会计当作不祥之物匆匆收走。林野在对方惊恐未定的目光中离开了办事大厅,揣着那本属于自己的出院证明和寥寥几件衣物(他甚至没有拿那叠象征33。3万未来的支票凭证草单),独自一人走进了厂区傍晚冰冷的小雨中。
他没有立刻回那个所谓公司安排、“便于后续观察照顾”的工人周转宿舍。鬼使神差地,他朝着远离生活区、靠近厂区西边原料场的废渣堆放场走去。那里远离主路,只有昏黄稀疏的高杆灯洒下破碎的光圈。巨大的废渣堆如同连绵的工业坟丘,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硫磺味、煤灰和金属烧灼后的焦糊气息。鼓风机和远处的铁水罐车轰鸣是这片废土永恒的背景噪音。
林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不堪、布满了矿渣碎片的小路上,雨水很快打湿了他单薄的衣服,寒意刺骨。身体每一寸都传来疲惫和疼痛的呐喊,右肩胛骨拆线处的牵拉感,右腿的酸胀,最强烈的,还是左臂那块始终灼热的疤痕区。
它在呼唤。一种源自钢铁和火焰深处的、与这片废渣场产生共鸣的呼唤。
走到一个被雨水冲刷成深沟的大型矿渣堆斜坡下,这里相对避风,巨大的渣块在昏暗中投下扭曲的阴影。林野背靠着一块冰冷的、散发着余温的巨大废钢锭停了下来。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到脖颈,又沿着脊背滑下,带来一阵阵战栗。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将他彻底淹没。他靠着钢锭缓缓滑坐在地,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裤腿。左臂的灼热感在低温雨水的冲刷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鲜明、更加尖锐!那块伤疤下面的东西,仿佛被雨水激活了!
他伸出唯一能用的右手,摸索到左臂的绷带,一层一层地、粗暴地将那些被血污和铁锈黏液弄得肮脏不堪的纱布解开、扯掉。
当最后沾满泥浆和暗褐色干涸黏液痕迹的纱布被丢弃在污浊的泥水中,左臂的伤疤彻底暴露在冰冷的雨幕和昏黄的光线下。雨水冲刷着那片焦黑与暗红交织、布满了鳞状角质和尚未愈合嫩肉的狰狞区域。伤口在雨水的浸润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突然,林野睁大了眼睛。
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焦黑鳞状疤痕缝隙之间,那些扭曲的纹路深处,竟然再次缓慢地、极其粘稠地分泌出了……那熟悉的铁锈色黏液!但这一次,量极少,色泽却更加幽暗、深沉,仿佛浓缩的钢渣。
这黏液没有被雨水冲散稀释。它们极其粘稠地顺着雨水冲刷的轨迹,在积满污水的泥地上…流淌、汇聚!
更让林野感到头皮发麻、汗毛倒竖的是:这些带着金属光泽的铁锈色黏液,在浑浊的雨水泥坑中,竟然没有完全溶解,反而在流动中,凭借其自身的粘性和某种神秘的力量……快速地构建、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微型的立体模型!
(特写:昏黄高杆灯下,积水坑中,铁锈色黏液缓慢但异常精准地构筑出一个正在炼钢作业中的微型电弧炉转炉的模型轮廓!有炉体、有烟道、甚至隐约可见炉膛内钢水流动翻腾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