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山的雾比往年更浓。我背着竹篓踩过腐叶,听见山涧里传来叮咚水声,像谁在敲一面蒙了湿布的铜锣。
&0t;外乡人,莫近潭边。&0t;守林的周伯从树后探出半张脸,左眼皮上有道刀疤,&0t;十年前张猎户家的闺女就是在这儿没的。她说潭水照见的老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追着跑,结果再没上来。&0t;
我攥紧怀里的药锄。来青棠山是为寻一味&0t;还魂草&0t;,师父咳血三月,药谱上说这草只长在倒影潭边的石缝里。周伯的话我没往心里去——二十岁的年纪,总觉得自己能翻山越岭,能破解所有禁忌。
潭水出现在前方百步处。说是潭,倒更像面被山风揉皱的镜子,水面浮着层淡青的雾,把四周的树影都揉成了模糊的色块。我蹲下来,伸手拨了拨水面,涟漪荡开时,倒影里的我突然眨了下左眼。
我猛地缩回手。倒影里的&0t;我&0t;正歪着头看我,右耳垂上有颗朱砂痣——可我左耳垂才有的。
&0t;许是雾重看错了。&0t;我搓了搓脸,解下腰间的布囊灌了口酒。酒气混着雾气钻进鼻腔,我盯着倒影里的自己,忽然现更多不对劲:他的衣襟是反扣的,我明明系的是右衽;他的绳在右边,我的在左边;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我的右眼是琥珀色,倒影里的那只却泛着幽蓝。
山风掀起我的衣角。潭水突然剧烈晃动,倒影里的&0t;我&0t;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牙。我踉跄着后退,酒囊&0t;啪&0t;地掉在地上,酒液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条银线。
&0t;一炷香。&0t;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我转身,看见个穿靛青粗布衫的老妇,拄着根枣木拐杖,脸上的皱纹深得能藏住蚂蚁。她的右手搭在眼上,指缝里漏出的目光像两把刀:&0t;莫要再看,看了过一炷香,你和倒影就要换位置。&0t;
&0t;您是&0t;
&0t;我是守潭的。&0t;老妇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0t;三十年前我男人也在这儿看倒影,看了半柱香,醒来时躺在潭底,身上压着块磨盘大的石头。他说他在镜像里看见自个儿的坟,碑上刻的名字是他娘的。&0t;
我摸出怀里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直指潭心。&0t;这潭有问题。&0t;我喃喃道,&0t;磁场紊乱&0t;
&0t;磁场?&0t;老妇嗤笑一声,&0t;你当这是城里人的铁疙瘩?这潭里锁着面镜子,是上古时破碎的昆仑镜。照见的不是影子,是另一个你——在镜像里活着的你。&0t;
我突然想起师父咳血时的样子。他总说自己梦见有面镜子,里面有个穿青衫的年轻人,举着把带血的刀。&0t;那是我吗?&0t;他曾抓住我的手腕问,&0t;那是我吗?&0t;
老妇的拐杖指向潭边一块凸起的岩石:&0t;看见那道刻痕没?民国二十年,有个教书先生不信邪,在潭边坐了整宿。第二日村民现他吊在树上,舌头伸得老长,手里攥着半块碎玉——和潭底捞起来的镜子碎片一模一样。&0t;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岩石上果然有道半指深的划痕,像被什么利器生生剜出来的。划痕旁长着几株红草,叶片上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0t;还魂草就在潭底的石缝里。&0t;老妇的声音突然软下来,&0t;你若真要寻,记住:看倒影时别呼吸,别眨眼,别让影子碰到水。否则&0t;她用拐杖敲了敲自己的胸口,&0t;你的魂会被镜子吞掉,剩下具空壳在这世上晃。&0t;
我谢过她,重新蹲到潭边。这次我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倒影里的&0t;我&0t;开始扭曲,左半边脸像被揉皱的纸,右半边却愈清晰。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蓝色,眼白上爬满血丝,嘴角咧得更大了,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
&0t;换位置。&0t;他的声音从潭水里冒出来,像有人用指甲刮玻璃,&0t;换位置,换位置&0t;
我猛地抬头,现太阳不知何时转到了西边。山风裹着松涛声灌进耳朵,我却听见另一种声音——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某种巨兽在地下翻身。
&0t;别信她!&0t;周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炸响。我转身,看见他举着把猎枪,枪口冒着青烟,&0t;那老虔婆早死了!十年前我就把她埋在后山!&0t;
我这才注意到老妇的脚——她的裤管沾着泥,脚腕上缠着水草,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0t;周伯,你&0t;
&0t;快跑!&0t;周伯的枪掉在地上,他踉跄着扑过来,指甲掐进我的胳膊,&0t;那潭里的东西要找替身!十年前张猎户家的闺女,五年前王屠户的儿子,都是这么没的!&0t;
潭水突然沸腾了。我看见倒影里的&0t;我&0t;从水里伸出手,指尖穿透水面,抓向我的手腕。那手冰凉,皮肤下有青色的血管在跳动,指甲长得像鹰爪,刺破了我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