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北麓有个叫鹿鸣村的小村子,村后是片漫山遍野的老林子。村里人都说,那林子深处藏着座&0t;碑陵&0t;,是前朝修的,可谁也没进去过——只听老辈讲,进了碑陵的人,出来时眼窝子都是青的,嘴里念叨些&0t;字要吃故事&0t;的疯话。
阿满是村里最皮实的牧童,十二岁上没了爹娘,跟着瞎眼的奶奶过活。每日天不亮,他就把羊群赶上山,找片背阴的草坡一躺,怀里揣本从货郎担上换的《野史残卷》,边看边哼:&0t;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有个老儒生把竹简藏在瓦罐里&0t;
这日晌午,羊群啃得正欢,阿满翻书翻到困乏,歪在块大石头上打盹。迷迷糊糊间,听见&0t;沙沙&0t;响,睁眼一瞧,身边的石头竟泛着青光——原是块一人高的石碑,碑身爬满深绿苔藓,最上面一行字却淡得像雾:&0t;汉建安五年,关云长过此。&0t;
阿满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碑身的刹那,猛地打了个寒颤。那字竟像活物似的,&0t;吱溜&0t;钻进他指甲缝里!他慌忙抽手,却见碑上的字又慢慢渗出来,只是比先前更淡了。
&0t;许是要吃东西?&0t;阿满想起奶奶常说,山里的老树精要喝露水,石潭里的鱼精要吃月光。他翻开怀里的《野史残卷》,清了清嗓子念:&0t;后汉末年,有猎户夜宿山神庙,见供桌上摆着碗清水,水面浮着片柳叶&0t;
话音刚落,碑上的字突然亮堂起来!原本模糊的&0t;关云长过此&0t;五个字,变得墨黑如漆,连旁边被苔藓盖住的&0t;过五关&0t;三个小字,也慢慢显了出来。阿满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见碑身下的青苔簌簌蠕动,竟在地面织出条绿莹莹的小路,直通林子深处。
打那天起,阿满每日放羊都绕到碑陵。他现,这林子里藏着七十二块碑,每块碑都像饿坏了的娃——有的碑身裂了缝,字就往裂缝外渗;有的碑角缺了块,字就缩成团;最可怜的是块断碑,只剩半截,上面的字全靠阿满念书&0t;吊命&0t;,读一遍,字就浓一分,读两遍,能多撑三日。
&0t;原来你们要吃故事啊!&0t;阿满拍着大腿乐,&0t;我这儿有的是!&0t;他把从货郎那听来的野史、从说书人那记的传奇,甚至奶奶讲的&0t;狐仙讨封&0t;,都念给碑听。说来也奇,那些碑竟真长了&0t;胃口&0t;——被阿满念过的碑,碑身会渗出亮晶晶的水珠,滴在地上,青苔长得格外肥厚;更妙的是,那些青苔会顺着他的脚印爬,在地上织出各种纹路:羊群走散时,青苔会铺成箭头;他口渴了,青苔会绕到山泉边;就连哪块碑&0t;饿&0t;得厉害,青苔都会在他鞋尖戳个小土包提醒。
最奇的是那块断碑。有回阿满念完《隋唐演义》,断碑突然&0t;咔&0t;地响了一声,半截断茬里竟冒出株嫩芽!阿满蹲下去看,嫩芽上还沾着墨香,没几天就长成了株小藤,藤上开着蓝莹莹的花,像极了碑上褪色的字。
&0t;你叫啥名儿?&0t;阿满摸着藤花问。风一吹,藤花轻轻摇晃,落了片花瓣在他手心里,瓣上竟印着个&0t;守&0t;字。
这日阿满照例上山,远远就见羊群挤成一团,咩咩直叫。他跑过去,见头羊正用角抵着块新冒出来的石碑——碑身白得刺眼,一个字都没有。阿满刚要凑近,就听林子里传来&0t;咔嚓&0t;一声,像是斧头劈树的响。
&0t;官爷,这碑陵占了官道!&0t;几个穿青衫的官兵踢开荆棘,为的扛着把大锯,&0t;县太爷说了,要在山脚下修个集场,这些破石头留着碍事!&0t;
阿满急得直跺脚:&0t;使不得!这碑&0t;
&0t;小崽子滚远点!&0t;官兵甩来根绳头,套住阿满的胳膊就要拖。就听&0t;轰&0t;的一声,那块新冒的白碑突然往下沉,地面裂开道缝,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青苔根须——原来这碑早被青苔缠住了根!
为的官兵吓了一跳,挥斧要砍青苔。阿满急得大喊:&0t;别砍!那是碑的命!&0t;可哪里拦得住?就见青苔&0t;唰&0t;地缩回碑里,白碑&0t;咚&0t;地砸在地上,裂成七八块。
这一闹,其他碑也跟着动了。阿满看见,最老的那块汉碑身上腾起团绿雾,断碑上的藤花&0t;噼啪&0t;炸成蓝星星,连平时最沉默的几块碑,都开始往下渗墨汁。官兵们吓得后退,为的喊:&0t;快!快把这些妖石头全砸了!&0t;
阿满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想起断碑上的藤花,想起青苔织的路,想起每块碑夜里出的微光——那些都是碑在&0t;说话&0t;啊!他咬着牙扑过去,抱住最近的块碑:&0t;你们快跑!往深山里跑!&0t;
就见那碑突然震了震,碑身上的字&0t;唰&0t;地飞进阿满眼睛里。阿满眼前闪过幅画面:无数青藤从地下钻出,缠住官兵的腿;断碑上的蓝花变成小箭,扎得官兵捂头乱窜;最老的汉碑抖了抖,碑身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盘着的条石龙,龙尾一摆,竟把官兵的斧头卷进了地缝!
等阿满再睁眼,四周静悄悄的。官兵们没了踪影,只剩满地碎砖。再看碑陵,七十二块碑全不见了!阿满急得直转圈,突然脚心一疼——是那株断碑上的藤花,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脚腕,正往林子里拽。
他跟着藤花跑了半夜,直到月亮偏西,才见前面有座山坳。就听&0t;轰隆&0t;一声,七十二块碑从地底下钻了出来,排着队往山坳里走。最前头的汉碑走得慢,碑身还渗着墨汁,像是哭了;断碑蹦蹦跳跳跟在后头,藤花上挂着颗小珠子,亮得像星星;最妙的是那块总&0t;饿&0t;的碑,碑身上爬满青苔,青苔里裹着粒野果,是阿满前日掉在地上的。
&0t;你们要去哪儿?&0t;阿满喊。
汉碑停了停,碑身上的字缓缓流动,组成句话:&0t;无故事之城,乃石之坟墓。&0t;断碑上的藤花晃了晃,蓝星星落进阿满手心,烫得他直搓手。最后那块裹着野果的碑&0t;咔&0t;地裂开,野果&0t;骨碌&0t;滚到阿满脚边,壳上刻着个&0t;存&0t;字。
天快亮时,阿满回到了鹿鸣村。他现,村后的林子里多了片新碑林,藏在片浓得化不开的青苔后面。他刚走近,青苔就自动分开条路,露出里面的石碑——每块碑都油光水滑,字迹清晰,像是刚被人擦过。
后来村里人现,鹿鸣村的山货突然好卖了。外乡的货郎说,他们在深山里见过片碑林,每块碑上都刻着有趣的故事:有猎人救虎的,有书生遇仙的,有石匠刻碑的最奇的是块断碑,上面刻着:&0t;欲问故事何处寻,且看青苔绕碑生。&0t;
阿满依旧每日上山放羊。他怀里总揣着本破书,封皮早没了,里面夹着片蓝花、颗野果,还有根青藤。他常对奶奶说:&0t;那些碑没走,它们只是换了地方睡觉。等我老了,走不动了,它们会把我驮到山坳里,让我接着给它们讲故事。&0t;
如今鹿鸣村的孩子还在传:月明星稀的夜里,能听见山那边传来&0t;沙沙&0t;声,像是有人在翻书,又像是石碑在啃故事。要是你够胆,顺着青苔路走,说不定能看见片碑林,每块碑上都坐着个白胡子老头,正眯着眼听风里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