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镇的老木匠常说,海上有三样奇物:涨潮时爬上礁石的银鳞,退潮后藏在沙里的明珠,还有每月十五夜半,雾里会响起的叩门声。
陈奇胜的裁缝铺在海边,门脸儿小得像片贝壳。他四十来岁,背微驼,常年系着靛青围裙,木尺别在腰间,梭子磨得亮。镇里人都说他手巧,能给娃娃裁虎头鞋,给渔婆补渔网,最绝的是能把霞光染进布帛——去年王媒婆女儿出阁,他用了块朝霞染的缎子,新娘子穿上,满院的人都夸那红比初升的太阳还鲜活。
可谁也没料到,这手艺会引出一段雾里奇缘。
那是七月半,海面上浮着层奶白雾霭,像谁把棉絮浸了水,湿答答裹着渔船。陈奇胜正打算收摊,忽听&0t;笃笃&0t;两声轻响。他抬头,门帘没动,门槛上却落着几点银星,沾在青石板上,滋滋渗进砖缝,倒像是雾气凝成的。
&0t;裁缝师傅。&0t;声音从雾里浮出来,像风吹过贝壳孔,&0t;我要做件衣裳。&0t;
陈奇胜摸黑点了盏油灯,就着昏黄光晕,见雾里浮着个影子,模模糊糊像个女子,梢沾着星子,腰间系着虹。他揉了揉眼,影子又淡了些,只剩声音:&0t;用光影做,要朝霞最艳的时候。&0t;
&0t;啥是光影?&0t;陈奇胜举着梭子问。
&0t;你且等着。&0t;声音渐远,只余雾气里飘来粒雾珠,落在他手心里,凉丝丝的,&0t;明早卯时,带块素绢来东崖。&0t;
第二日天没亮,陈奇胜就揣着包袱出了门。东崖是望海镇最陡的礁石,退潮时才露得出。他攀着野藤往下爬,脚底下浪涛拍岸,溅得裤脚都是咸腥。到了崖底,果然见礁石上摆着块素绢,边角压着颗雾珠,正随着潮声轻轻颤动。
他刚要伸手,东边海面突然烧起来——是朝霞!霞光漫过海平线,把整片天空染成蜜糖色,连浪尖都镀了层金。陈奇胜猛地想起那&0t;光影&0t;二字,慌忙解开包袱,取出随身带的棱镜。这是他年轻时游方学来的,能把日光拆成七彩。
他把素绢铺在礁石上,棱镜架在眼前,对着霞光一转。刹那间,绢面上浮起道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活了似的游来游去。陈奇胜看得入神,手指不自觉跟着虹影游走,梭子穿针,线脚跟着光的轨迹走,不多时,竟织出件薄如蝉翼的纱裙。裙裾上流转着霞光,凑近了看,每根丝都裹着细碎的金芒,像是把整个朝霞都揉进了布里。
等他抬起头,天已大亮,东崖上空没了雾气,素绢和棱镜都不见了,只余石面上用雾珠画着个&0t;谢&0t;字,墨迹未干。
三日后,陈奇胜正在铺子里补渔网,忽闻一阵香风。睁眼望去,门口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间别着朵浪花,腕子上套着串珍珠,每颗都泛着海的颜色。
&0t;是陈师傅么?&0t;姑娘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0t;前日东崖的纱裙,可是出自你手?&0t;
陈奇胜慌忙起身:&0t;正是。不知姑娘&0t;
&0t;我是蜃楼的城主。&0t;姑娘抬手,指尖掠过案头的剪刀,剪刀竟在半空转了个圈,&0t;我在这海上漂了几百年,总见得着人间的烟火气,偏摸不着个实在模样。前日见你用光影织裙,那裙裾上的霞光,倒像把太阳裁进了布帛里。我想着,若能有件这样的衣裳,或许&0t;
&0t;或许能凝成实体?&0t;陈奇胜突然接口。他想起老辈讲的故事,说海上的蜃气能聚成楼台,遇风则散,见日则消。
姑娘一怔,随即笑出声:&0t;陈师傅倒是个通透人。不错,我这身子是蜃气凝的,看着像人,实则一阵风就能散。前日穿了你那裙裳,竟觉着身子沉了些——许是霞光里有阳间的气。&0t;
她从袖中取出个小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颗鸽蛋大的珠子,泛着幽蓝的光:&0t;这是蜃珠,是我修了三百年的精魄。若陈师傅肯为我再织件衣裳,用这珠子做引,我保你往后十年,裁缝铺的生意比东海的鱼还多。&0t;
陈奇胜盯着那珠子,想起昨日王媒婆来说,李员外家的公子要娶亲,正四处找好裁缝。可他又想起东崖上那团雾气,想起姑娘说的&0t;沉了些&0t;的身子,到底没接珠子:&0t;我只会用光影织衣,旁的使不得。&0t;
姑娘也不恼,从腰间解下条丝绦:&0t;那便用这个。这是我用南海的月光丝编的,沾了人间的露水,或许能帮得上忙。&0t;